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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我頜首微笑,「是,不過確實是向武英殿先借了原作,臣照著臨的。」
她看看我,又再扭頭去看畫,一壁搖著頭,嘆道,「元承,你真是,真是……你臨的幾可亂真。若不是你落款的那句,元承戲墨,朕真的看不出來。你畫的真好,朕看著只覺得,心脾俱暢。」
我笑著應她,「臣只是仿畫,應該說,子久先生的畫藝確實令觀者心蕩神馳。」
她猶自嘆息不已,因又問我緣何不把那副清明上河圖擺出來。我憶起那日秦啟南曾質問我這幅畫的去處,一時便未答她,只含笑看著她。
她亦默然。我由此想到,她本應該和秦啟南在交泰殿就寢,於是不免好奇的向她發問,為何會突然想來找我。
她淡淡一笑,「朕不想陪著他。又睡不著,只好出來逛逛。」
我驀地聯想起之前的風波,有些惴惴不安,「可今日是上元節,按宮制,陛下確實應該和王爺在一起。何況,您這樣出來,王爺,不會不高興麼?」
她輕蔑一笑,繼而擺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言道,「朕何須在意他高不高興?不過,朕也不必自找麻煩。出來前,他已經睡得死死的了,今夜就算爆竹聲再響,只怕他也醒不過來。你大可放心,他不會知道朕去了哪裡,和誰在一起。」
我不禁蹙眉,看來她是給秦啟南服了些安睡的藥物。雖然覺得不妥,但我還是從她的話里聽出了一些,她在為我考慮的意思。
我確有幾分竊喜,而這樣的歡喜令我很快淡化掉,心中原本對秦啟南懷有的深深歉意。
然而我的理智提醒自己,此時應該把這份喜悅小心隱藏好,換上另一幀克己守禮的心境,就像多年來我一直習慣的那樣,波瀾不驚。
我壓制內心的躁動,冷靜的提醒她,「臣以為,近來陛下和王爺都很和睦。」
她冷哼了一聲,挑眉道,「他幾乎害朕生產時殞命,朕怎會和他和睦?不過裝樣子罷了,朕與他,此生都不可能同心同德,鸞鳳和鳴!何況,今日你也聽到了,秦太岳的話,你以為如何?」
我知道她心中所想,卻不願順著她的思路回答,「起碼有一點他沒說錯,在皇子品行智識尚未確定之前,不宜過早立儲。何況他今日之言,也確實替陛下化解了尷尬,畢竟是家宴,一眾宗親在座,您也不能像對待臣工那樣對待他們。所以,秦大人也算是睿意機變,為陛下著想。」
「你又跟朕顧左右言他!朕知道你聽的出來他的意思。立儲,他自不必擔心,反正朕立誰,他都是儲君的祖父,只是他還可以挑上一挑。也許挑個聽他話的,也許挑個能繼續有助於秦家的。你可知道,他的小兒子秋闈中了亞元,他是立意要為秦家再培養出一個閣臣,再來輔佐朕的兒子,孫子!他今日不過白獻一個人情給朕罷了。」
她長嘆了一口氣,煩悶的說著,「你自然不會知道,那天的事,秦太岳聽後大為震怒,斥責了秦啟南。不然以他那般高傲的性子怎會輕易向朕低頭,且那麼容易便放過你?」
我在心中嘆息,「為什麼陛下不肯相信,王爺對您的真心呢?」
她平靜的望著我,笑容冷靜,「朕沒有不信。是朕不需要!他對朕的心,虛虛實實。需要予取予求,便把朕當作是皇帝。需要滿足自身情感,便把朕當作是一個女人。可惜,朕不是尋常女子,不需要他溫柔愛憐,更加不需要他為達目的曲意迎合。朕要的是一個在政事上志同道合,生活中心意相通之人,肯錯後一步站在朕的身後,不會有怨懟和不甘,更加不會覺得自己一世的才華都因為與朕結合而付之東流。這才是朕想要的丈夫。」
我黯然無語,確有些心痛,她的心愿此生怕是永遠不能實現了,這是個死結,我並不知道該如何寬慰她。
「朕有的時候,真羨慕皇祖父他們。」她忽然故作輕鬆的說,「那些男人作皇帝就可以三宮六院,那麼多嬪妃,花團錦簇,皇帝只用當她們是滕妾,是寵妃,卻不用真心相待,那便簡單多了。」
這個自我安慰的說法太過粗暴,人皆有感情,帝王亦如是。「陛下忘了玄宗和楊妃麼?男人作皇帝也是會有傾心相愛的需要和隨之而來的煩擾。」
「李隆基?他若真那麼愛楊玉環又豈會將她賜死馬嵬驛。不過還是最愛他自己罷了。」她嬌嗤道,繼而揚起下頜,驕傲的道,「若是朕,一定不會殺了玉環,也不會再回去當一個受盡欺凌的太上皇。朕會和玉環遠走高飛,過一過不一樣的人生!」
我啞然失笑,擺首道,「在古人之後議古人之失,則易。處古人之位為古人之事,則難。陛下未嘗有過那般處境,亦不該無故菲薄玄宗。」
她低眉輕輕的笑了,須臾,抬眼正視著我,「你也不是朕,怎知朕不會那麼做?說什麼千秋帝王業,不過短短几十年罷了,即便再貪戀,也終究要放手。既然青山遮不住,不如順流而下,去看看前路的風景,總好過人生長恨水長東。」
我低首莞爾,她確有我想像不到的決斷和灑脫,當然也有異常執著的欲望。
我不願她過多沉浸於煩惱中,起身去拿了那件百家衣,捧給她看。
「百家衣?」出乎我意料,她竟然認得,「這是,你縫製的?」她調笑的問道。
我蹙眉,「陛下真的以為,臣什麼都會做?這是請司衣局的宮人做的。是臣送給殿下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