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頁
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這個答案並不能令秦啟南滿意,他搖頭曬笑,「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對父親,對秦家是何等的倚重和信任!如今你卻處處都聽他的,他究竟算是什麼臣子?不過只是皇室家奴,你何以這般信賴一個奴才?」
她猛地皺起眉頭,冷冷的道,「朕倚重何人,視何人為近臣,事涉朝政,不是你該妄議的。」
秦啟南倒吸了一口氣,連連擺首,不可思議般的望著她,半晌,他點首道,「好,我不能議政!我只是你的丈夫,那麼我們便說說作為一個丈夫的感受。對於你而言,我這個丈夫有他這個近侍重要麼?你打破規矩讓他住在乾清宮門口,讓他給你讀奏疏批奏章,許他給你梳發,還和他詩詞相和。看看你們那兩首長相思,和的多麼貼切,多麼相襯。不知道的人都會以為,那兩闋詞才是一對夫妻在互訴思念之情!而我那支詞,簡直是格格不入!」
「你竟敢窺探朕?」她森然逼問道。
秦啟南怒極反笑,「窺探?你那般珍視的將他寫的東西收在書里,放置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我何用窺探!難道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麼?你將我特意尋來送你的東西轉手就給了他,你何嘗珍視過我的心意?」
他猛地看向我,近乎獰笑般的問,「請問周掌印,陛下那副清明上河圖,現下卻在何處?」
我垂目默然,須臾,欠身答他,「在臣房中。」
有片刻的沉默,他發出一陣無奈又憤懣地嗤笑。
「朕賞給元承什麼,何用你知道?」她高傲的揚起下頜,挑釁的看著秦啟南。而我知道她此刻已滿懷怒意。
她的話亦深深的中傷了秦啟南的自尊,他忽然扯過衣袖,從袖中扯出一沓薛濤箋,輕揚了兩下,繼而劈面摔在了我臉上。
「那麼你讓他代筆寫的這些東西,是不是我也永遠都不應該知道?你竟讓一個,一個閹人來和我的詞……徽贏,你究竟置我於何地?置我對你的感情於何地?」
薛濤箋輕盈透薄,揚在空中瞬息便飄散零落的一地都是,我俯身去一張張拾起,紙上那些熟悉的句子撲面映入眼帘,一字字都是他的衷腸。
我心中難過,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他曾被辜負了的心意。
一雙素手按在我的臂上,她臉色蒼白的對我擺首,「朕累了,扶朕回寢殿。」
我依言扶起她,她目視前方,在走過秦啟南身側時也未看他一眼。可惜他並未注意到她面容慘澹,只把她的沉默當成是對他最大的蔑視,他斜跨了一步攔在我身前,用他所能用的最惡毒的語氣低聲說道,「我有時候真懷疑,你根本就是個,假太監!」
身體本能的震動過後,我飛快的穩住心神,卻被旁邊傳來的更猛烈的震顫驚駭到。陛下的身子無力的向我臂彎中傾倒,我的手亦被她緊緊的扣住,她的唇色變白,搖搖欲墜間她無力的說著,「朕的肚子好痛……」
猛烈的心跳過後,我已緩過神,暗自祈禱她不要在這時候臨產,畢竟距離太醫推斷的時間還有數十天。我已顧不上看秦啟南一眼,摟住她便往外走,我一面吩咐人去傳太醫,穩婆,一面命人來攙扶她,然而她已經痛的無力說話,無法行動。
我拂開欲上前攙扶她的宮人,迅速將她抱起,她近乎足月的身子依然輕盈嬌弱,窄袖背子的領口微微的張開著,露出一段纖巧精緻的鎖骨。
她把頭靠在我懷裡,隔上幾步,我便能感覺到懷中的人身子一緊,痛楚已令她完全失語,在我將她放到寢殿床上後,她略微睜眼,茫然而艱難的對我笑了一下。
內殿裡的太醫,宮女,穩婆忙做一團,我屏住呼吸,在廊下仔細的聽著,希望能從眾人紛雜的腳步聲,話語聲中捕捉到一絲她的聲音,哪怕是那麼短促而痛苦的呻吟。
終於有一聲虛弱而隱忍的叫聲傳來,儘管聲音細弱,但足以打破深宮的寂靜。我的心劇烈的跳動,那一聲之後,我始知何謂心急如焚。
同樣立於廊下等待的秦啟南面色鐵青,他再也無法忍耐,只能在外面守候的焦慮和恐慌,欲衝進內殿,卻被一眾內侍宮女團團阻住,他們恪盡職守的苦苦相勸,這是祖宗的規矩,事關皇帝的體統,他不能進去。他幾乎要向攔阻他的人揮拳相向,但最終他還是深深的吸氣,令自己慢慢平靜了下來。
退守廊下,聽著殿中隨時可能發出的驚心動魄的聲音,他的面容漸漸一片慘白。
他不斷的在深呼吸,過了許久之後,我聽到他用切齒的語氣對我說,「如果她有半點差池,我一定將你凌遲,再挫骨揚灰。」
我漠然垂首。倘若她有不測,無須任何人發話,我都甘願俯首,引頸就戮。
一段漫長而焦灼的等待,忘記過了多久,是一聲暗啞而又飽含了委屈的嬰兒啼哭聲,令寢殿前圍著的所有人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宮人們的臉上瞬間漾起如釋重負的欣慰笑顏,為他們劫後餘生的君主,為那個尊崇的新生生命,也為自己只能依附於這座龐大蒼涼的宮闕為生的,菟絲一般的命運。
「恭喜陛下誕下皇子。」內殿中的傳來穩婆的報喜聲,繼而是宮人們此起彼伏的賀喜聲。
婉芷抱了新生兒出來,捧到秦啟南的面前給他看。他的身體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只能暫時壓制內心對孩子的好奇,轉而期盼婉芷能夠說些陛下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