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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他自大婚後便隨著陛下的習慣,以名字來稱呼我,此時突然以官職喚我,令我多了幾分小心,「臣只是暫時還未來得及回稟陛下,待臣回明後,會儘快給王爺一個交代。不過,請恕臣直言,宮中並無親王或妃嬪為皇子公主親自挑選乳母的先例,王爺可否考慮將此事全權交由司禮監負責,且內廷中為皇室專設了奶口房,內中的乳娘都是精挑細選的,並不會有差錯,所以臣懇請王爺不必為此擔心。」
他撇嘴冷笑道,「說了這麼多,你是預備拿宮規來壓我了?」
我一凜,應道,「臣不敢,臣只是向王爺陳述實情。」
「實情?實情便是不近人情!」他斥道,「憑什麼皇子公主的乳母要一群不相干的人來挑選?還是一群皇家奴僕!正經主子卻連說話的份兒都沒有,本王瞧著這規矩就應該改改。」
我思忖片刻,終不願再增添他對我的不滿,「臣明白王爺的意思,那麼能否請王爺讓臣見見您所選之人,如果並無甚不妥,臣亦會和陛下正式舉薦她。」
他緩步踱到我面前,盯著我輕笑道,「周掌印果然好大面子,你向陛下舉薦什麼人總是會成功的。只是本王不知道你要怎麼見我的人?要審她麼?或者像審廖通的管家那般,拿出你內相的威勢?」
我垂首默然,盡力壓制住內心的起伏,恭謹地回道,「臣沒有這個意思,只是依照規矩辦事。王爺若覺得不放心,便叫上司禮監秉筆,內務府總管等人一併隨臣見她就是了。」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流連許久後,大概覺得我態度恭敬,沒有任何想要觸犯他的意思,才滿意的轉身走回書案處坐了,再度開口他卻不再咄咄逼人,而是用了充滿溫情的語氣,「本王只是想為自己的兒女做點事。本王和那些妃嬪們不同,原本為防外戚勢力和母以子貴,皇家才生生剝奪母親和孩子之間最初也是最真摯的情分。而今本王只是個閒散宗室,秦家又已經是位極人臣,還有什麼可再圖謀算計的?本王未來的日子只能在這個宮廷中度過,能讓我不感到寂寥的也許只有我的兒女了,為了能和他們多親近一些,我總是想多做些努力罷了。我畢竟是他們的父親!一個父親的心愿和期待,元承,你雖然不能感同身受,我相信你亦是可以理解吧?」
也許是因為他有些哀傷的語氣,也許是因為他那一聲元承,我將適才所有的不快盡數忘去,心中一片柔軟,我頜首道,「是,臣能理解。臣會盡力向陛下表達您的拳拳愛子之心,也會盡述宮規不盡人情之處。希望屆時能幫王爺達成心愿。」
他聽完,溫和的注視著我,第一次對我展露一個帶著些許暖意的笑容,他的笑非常明朗動人,令我心頭如沐春風。
他輕吐兩個字,「多謝。」之後不再看我,隨手拿起了一本書案上的書。我準備離去,隨意的看向他手中的書,正是陛下近日常翻的春秋繁露。
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安,恰在此時,我見他從書頁中取出一張紙,細細看了良久,看到後來他皺起了眉頭。
我知道那張紙上寫的,正是日前我作的那闋長相思。我的臉上又開始有些發熱,他在此時問我,「這是陛下做的麼?」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在猶豫要怎樣回答他,也許一個善意的謊言更能令他接受,但我終究不擅長說謊,我有些尷尬的回他,「不是,是臣戲筆。讓王爺見笑了。」
他驀地抬頭,眼中精光大盛,狐疑的問,「你做的?你寫的東西為何夾在陛下的書中?」
我被他問的無言以對,侷促的站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聽他繼續逼問道,「陛下和你,時常這樣詩詞相和麼?」
我連忙擺首,「沒有,陛下那日興起,命臣做一闋長相思,臣亦覺得很奇怪。除此之外從來沒有過。」
他似乎放心一些,又看了看那張紙,突然間想到什麼似的,急問道,「這是陛下的字跡。你會臨摹她的字?」
我想此時,我也有很多的理由可以令我不向他吐露實情,但是不免覺得這類事情他早晚會知曉,我不具實相告只會讓他更加不信我,於是我欠身誠懇回答,「是,臣從前為陛下謄抄過一些文章,因此會臨陛下的字跡。」
「元承真是,多才多藝啊。」他慢悠悠的說著,語氣中已有一些森然的意味。
我垂首無語,雖沒有剛才那般尷尬,也還是覺得暖閣中的氣氛頗為詭異。
「哦,我想起來了。」他吸了一口氣,一副恍然的樣子,「你可不是早就會寫陛下的字麼,平日裡她懶得親自硃批的奏疏不都是告訴你寫什麼,之後讓你代她批的,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真是糊塗,可見本王遠離朝堂真是太久了。」
我亦附和的笑了笑,心中長舒了一口氣。我有些想對他說,其實他根本就不必在意我這個人的存在,至於我為陛下做的事不過是一個臣子盡忠職責所能做的,他實在無須介懷。
但如此畫蛇添足之語,我還是沒能說出口。我再次向他欠身告退,這次他沒有看我,也沒有阻攔,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目光飄忽似若有所思。
在我退出暖閣前的最後一刻,我聽到他近似自語一般,卻格外清晰的說道,「有些事,我是早該想到了,要學一個人的字很容易,要學一個人的腔調也不是什麼難事。」
第六十四章 兩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