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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我淺笑道,「朝廷肅貪是為整頓吏治,這與首輔一貫推行的政策並不衝突,何況他深明大義,必不會為此和臣做無謂的意氣之爭。」

    「你不必跟我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是怎麼回事,你心裡清楚!」她冷笑道,」秦太岳一黨定會把這筆帳記在你頭上。我說她沒對你坦誠相見這話沒錯,她的旨意是讓你督辦賑災,可沒有整肅地方官員這樁事,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周欽差大權在握說要查哪個官員就能查他個底掉兒,連封疆大吏都不在話下,地方官員對你不是聞風喪膽便是趨之若鶩,可誰知道你不過是奉了她的秘旨才敢這麼做的?她是借了你的手替她清理秦太岳的黨羽,剪除掉她不喜歡的人。可世人眼裡卻只看見了你深得她寵信,權傾朝野。這麼做不吝於將你置於炭火上炙烤!她又可曾想過你日後要面臨的處境?」

    「君不名惡,臣不名善。所謂善皆歸於君,惡皆歸於臣。如果天下人對臣的行為不滿,那麼也應該由臣自己來負責。陛下本就無須為此多慮。」我垂目答道。

    「好,好!」她擊掌嘆道,幽幽的笑著,「她身邊竟有你這樣死心塌地的臣子。她當日救你一命,你便拿命來還她是不是?」

    我目視前方,頜首道,「孟子云,君臣之道,恩義為報。臣此生唯願以身報君恩。」

    「竟是個痴人!」她掩面笑了許久,「我初時以為你不清楚自己被她利用,原來你心裡竟明白的很。」她慢慢的逼近,行至我面前緊緊的盯著我,一字一頓的說,「你不過只是個閹人,卻妄想行君子之道,盡人臣之義。真是可笑!」

    我保持著緘默,迎向她的目光。她忽然面露詭異的笑容,瞪著我說道,「或許,你竟還存了什麼別的想法?不僅想做她的臣子,還想做的更多,成為她更親密的人,我說的對麼?」

    乍聽此話,令我心口一緊,藏於袖中的手不自覺的握緊。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因為我不想否認。

    誠如她所說,我和陛下如何相處成為何種關係,於我只能是想一想,我並不希望連想的權利都被剝奪,但我更清楚我所有的想---都不能也不被允許宣之於口。

    我垂下眼不再看她,平靜的道,「是,臣很想一直站在陛下身後,做一枚棋子也好,一桿槍也好,一柄傷人的利劍也好。只要陛下需要,臣都願意去做。」

    她再度用灼灼的目光瞪視著我,良久之後,發出一陣令人難堪的尖利笑聲,「那麼我祝你能事遂心愿!我也會等著看的,看你如何成為那出鞘的劍,傷人之時亦會重傷你自己!周元承,你終有一日會被她所棄,她不會護你一世!她最愛的始終是她的皇位,她的權力!你一定會成為那個被她犧牲掉的人!」

    她說完許久未在開口,過了一會,她從容轉過身去揮了揮手,「你大可以把今日我的這番話告訴她,我不怕她的報復!」

    我未加絲毫遲疑的答她,「臣不會。臣不希望看到陛下與您互生嫌隙。臣亦在此真心祝願,長公主殿下在秦地安樂如意,一世太平。」

    我欠身退後,看著她登上車輦揚塵而去。此時忽有一滴水珠落在我臉上,繼而有蒙蒙的細雨隨清風飄灑到我身上,這是初夏的微雨。

    我並未轉身離去,長久的立於雨中,感受著撲面的潤澤,希望藉助這陣清涼化開我心中的苦澀。

    也許我早就明白,她詛咒般的期待遲早會應驗,那已是我此生逃不開的宿命。

    阿升從遠處跑來,悄聲地問我是否無恙。我搖頭,吩咐他備馬,告訴他,我會在下個驛站處等候他們,這段路程不需要任何人跟隨。

    「阿升,不要把我見長公主之事告訴陛下。算是,哥哥求你。」我對他懇切言道。他神情一窒,片刻之後,對我鄭重的點了點頭。

    我躍馬揚鞭,朝茫茫前路奔去。微雨細弱卻綿密,打濕了官道上的黃土,馬蹄踏過處不再起一片煙塵。遠處青山如黛,其間點綴了灼灼盛放的桃花,雨外柳絲濕黃,花動一山春色。

    道邊出現一彎溪流,我勒馬緩行至溪水深處,清幽小澗潺潺流水,偶有一兩聲黃鸝的翠鳴更添幽靜。溪邊有一株古藤,枝蔓靜謐的伸向半空,遮雲避雨。

    我心中寥落,對前景一片茫然,我知道那些改變自己任君所用的話雖然發自肺腑,但實非我真心所願,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此時能忘懷朝堂,忘懷一切的紛擾喧囂,隻身醉臥古藤陰下,一任自己不辨南北與東西。

    過了許久,我深深的吸氣,告訴自己這只是我片刻的臆想,憧憬過後,我依然要做回她所希望和需要的那個周元承。

    那是我對她的承諾,也是我心中要執著和堅守的道義。

    第六十二章 睡起行吟到日斜

    六月間我已回到宮中。那日一早,我趁著陛下朝會的時間迅速的沐浴更衣,來到西暖閣準備向她復命。

    暖閣的宮人告訴我,近來散朝後陛下都會與楚王相約在御苑太液池畔納涼,已至暑熱時節,她因有孕時常會感到體熱焦躁,煩悶異常。

    我匆匆趕去御苑,在途中碰到了她的鑾駕。她並沒乘坐御輦,只是信步走著,一旁的秦啟南小心的扶著她,身後有宮人為他們輕搖著曲柄彩鳳金扇。

    她穿著蘇繡月華錦衫,配了軟銀輕羅百合裙,也許是因為怕熱,她選的顏色都這般清素,襯的她愈發的飄逸裊娜,天然出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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