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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有情不假,有義未必。」他轉身看著我認真的說,「她一個女孩子哪兒知曉那麼多大義啊,您不會看不出來她這麼做為的是什麼吧?」
阿升皺著眉表情嚴肅,我忽然意識到他十五歲了已是個大人,懂得的事情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能理解人與人之間複雜的情感。
我笑道,「她孤苦無依,一時錯把我當成可以託付之人並不難理解,等她遇到自己的良人就會把我忘記的。」這話像是寬慰阿升,其實何嘗不是在寬慰我自己。
「我瞧著她可是真心對您的,大人要不要考慮考慮她,她其實是個不錯的人選,又會照顧人,您生病的時候她那麼細心體貼,為了大人快點退熱她一個女孩子家那般拼命,我可真是自愧不如嘍。」
他話裡有話,我忙問他,「我生病時她做了什麼?」
「啊?這個啊,她原本不讓我說的,不過我覺得做都做了,不替她說出來豈不是枉費了她一番心意。」阿升略一遲疑,對我坦言道,「您那會兒燒的神智都不清楚了,身子像火似的那麼燙,她說您這麼難受要讓您舒服些,就只穿了單衫去外頭凍著,凍透了自己才回來,身子貼在您身上給您降溫,她說這是學荀粲臥雪的法子。當時我怎麼勸都勸不住呢,幸虧她年輕身子好要不還落下病來。」
我回想起病中朦朧間感受到的那一片冰涼潤爽的感覺,竟然是她!
我難掩自己的驚愕,她說此舉是學荀粲,這更令我惶恐,荀粲臥雪為的是給發熱的妻子降溫,夫妻之間肌膚相親自然不算什麼,可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對我這般親昵,難道她真的把我當成丈夫一樣來看待麼?
我思量再三也還是覺得迷惑,想到她和我曾那樣親密相對過,又不禁一陣臉紅心跳。
「大人,您的耳根子都紅了。」他指著我笑個不停,「人家都沒羞成這樣,您看您臊得那樣。您當初既然收下她,就該想到有今日。反正她也是養在宅子裡,您以後時不常回去就當她是個菜戶不就結了,宮裡頭以後要是好的您再挑來,這樣宮內宮外您都有個伴兒多好。」
我擺首,「阿升,我是個宦臣,從未想過和女子結成伴侶,即便只是掛名的。我不能也不願耽誤別人的幸福。我做不到。」
「那有什麼的呀,十二監那些大太監們不都有伴兒麼?外頭宅子裡養了多少年輕姑娘!您別總覺得自己是宦官,要是您想的話法子多的是,前陣子我還聽說孫澤淳從宮外專門買了一批狎具……」
我不想聽到這些,揚手打斷他,「別人怎麼生活我管不著,我只能管住我自己。」
見他有些尷尬,我溫言道,「我知道你為我好,怕我寂寞。可是打我入宮那天起,有些事情便已註定了,譬如寂寞,此生我只能獨自一人去品嘗。既然清楚就不必為一己私慾連累旁人。我不是沒有感情,我也渴望有個人能關懷我惦念我,讓我感受哪怕一點點的現世溫暖。但我不能奢求那些今生都與我無緣的情感。阿升,人心的債我不敢欠,因為我還不起。」
阿升沉默的看著我,眼裡有濃的化不開的悲涼。我想,此刻我眼中的神情亦是如此吧。
第六十一章 倚危欄
徐階的供狀令廖通手下的官員見之色變。既知廖通大勢已去,眾人都不再猶豫,隨後舉證廖通貪墨的證據紛至沓來,人人唯恐落後,當然舉證之時也不會忘記痛陳自己是為廖通威逼利誘才會參與其中。至此廖通已陷入樹倒猢猻散的境地了。
「這些人的嘴臉也真夠看的,廖通得意時他們也沒少跟著撈好處,現下恨不得撇的一乾二淨。還是讀書人呢,簡直無恥下作。」阿升至今仍對文人有著深深的怨懟。
我笑著安慰他,「讀書人也是人,一樣免不了人心險惡人情反覆。白樂天的太行路說的明白,太行之路能摧車,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峽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所謂世間行路難,不在山,不在水,只在人情反覆間。」
「難道大人您也會如此麼?我卻不信!可是我怎麼覺得您這樣說好像很不相信人心似的,您會不會也不信我呀?」他語帶焦慮的問道。
我含笑擺首,「不會。我一直都信阿升。只是如果有天我的處境很糟糕,人人皆厭棄,我希望那時阿升不必執著的陪伴我,而是能順應時勢保護好自己。這於我,不是人心反覆,而是我對你的囑託,我想看到你平安順遂的度過一生。」
他怔了一下,隨後有些不耐的說,「我都說過跟您一輩子了,您要是順,我自然也就順。您要是不好了,我怎麼也都好不起來,那時候還怕什麼,還不如伺候著您,咱們相依為命呢。反正我也沒有別的親人,我在心裡早就把您當成唯一的親人了。」
「既如此,你就叫我一聲哥哥,我便相信你說的。」我開心的逗著他。
他紅了臉,垂頭嚅囁不語。我走近他,像初次見到他時那般彎下腰看著他的臉,「我只有一個姐姐,自從她不在了,我也就沒有親人了。我幼年時一直希望母親再生一個弟弟能陪我一起玩,可惜這個願望沒能實現。我知道你和我境遇一樣,你若是不嫌棄我,我便托大一回,你若是嫌棄,那便當我沒說過吧。」
他立時瞪圓了眼睛,擺著手急道,「您說什麼那,我怎麼會嫌棄您?我只是,只是不好意思。您可是兩京大內十萬內宦的頭兒,國朝的內相!我怎麼能當您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