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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我的舌頭緩過來些,連連點頭道,「這酒喝下去,果然既似火燒又似刀割,名符其實的很。」
他面有得色,又斟了一杯給我,「我初時喝它也有些不慣,等到習慣了再飲其他酒就如同喝白水一般無味了。遼東天氣苦寒,還真得靠它才能暖和身子啊。」他輕輕嘆了一聲,「真是有些懷念遼東的日子,在那兒可以縱馬馳騁,比拼武藝,還有仗可打,比在這兒強多了,京城就是個是非圈污糟地…」他沒有再說下去,目光中有些悵然。
我心中亦有所感,舉杯邀他道,「可是你我早已深陷其中,說不得,也只能摸爬滾打了。」
他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仰頭將酒喝光,雙目灼灼的看著我說道,「你的處境比我尚要艱難,日後陛下必定還要派你出去,每一趟的差事都不會好干,你在前面做著,後面自會有人扯你後腿,何況,還有你的身份……」他說到此處戛然而止。
我明白他怕我心中不快,索性一笑將杯中酒飲盡,「仲威不必顧忌,但說無妨。」
「國朝內宦出仕的不在少數,太監鎮守各州府,監軍各大營,都是常事,可還未有過以欽差身份出巡還是督辦鹽務這等天下第一肥差的,你如此得陛下寵信怕是大魏有史以來第一人。眼紅你的人多了,明面上他們怕你尊敬你,背地裡都等著捏你的短處好彈劾你。
如今外頭都在傳,朝中有兩相,內閣首輔是外相,還有一個內相,便是老弟你了,幸而陛下信你,不然這話傳到她耳朵里,可是誅心之言啊。」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震驚之下,不免有些黯然,我垂目坦言道,「我並不想做什麼內相,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我只是,陛下交代我做什麼,我總會盡力去做就是了。」
「這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別人可不這麼看,他們只看到你大權在握的結果,你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沒有人會在意。我也看明白了,朝中的言官一天到晚正經事不做,光想著拿人錯處,罵完這個罵那個,只要是掌權的不管做的如何總要罵一罵才顯得自己是忠臣,更何況你這個內宦,只有被罵的更狠了。」
「國朝言官風氣歷來如此,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我無奈的說道。
他頗為憂慮的擺首,「要是只罵罵也便算了,他們會的可多著呢,什麼集體上書,哭諫,辭官,再不行還有以死相諫,這些文人要整一個人法子多的很,各個都讓皇上都吃不消,何況你我這些人。我怕有一天禁城登聞鼓聲響徹,六科廊的那幫言官會把你逼得退無可退。」
登聞鼓是太宗皇帝所創,本意是若遇冤民申訴皇帝會親自受理,如今已慢慢演變成,言官若有彈劾奏疏又怕司禮監中官不肯及時傳遞時,便會去皇極門外敲響這面大鼓,鼓聲震耳,只消響一下,皇帝便會知道有緊急的奏疏要報。
若是要彈劾我這個司禮監掌印,又能不被我所阻止,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敲響這面聲徹寰宇的登聞鼓。
我凝眉沉默,隱約覺得他今日所憂終有一日會不幸成真。
半晌,我低頭輕笑道,「仲威的意思我懂,是要提醒我退步抽身早。可對於你我來說,同樣都有君恩未報,又豈能只顧全自己,若真有那一日,只要我竭盡所能問心無愧,言官們要陛下怎麼裁決我,我都無憾。」
他眉間一凜,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連聲道了幾句好,慨嘆道,「希望永不要有那麼一天。等到此間事了,陛下不再需要我駐防京畿,我一定要再請調去邊關,遠離京城這個是非圈子,到時候你若還在做這個掌印不如和我一起,我領兵你監軍,好男兒志在四方,我們並肩馳騁一番那可有好?」
好男兒志在四方!那該是多痛快多自在的事啊,我不禁胸中陡然生出一股豪氣,朗聲道,「就依仲威,有朝一日我也隨你去大同,去遼東,去河西。厲兵秣馬鎮守邊關,做一番男兒應做的事業。」
我執起酒杯,仰頭喝下那辛辣無疇的烈酒,只覺得熱血涌動,四肢百骸俱在燃燒,心中豪邁之情更盛。
他亦陪我暢飲一杯,此時興致正高,他拉我起身道,「不知道你的箭術都忘光了沒有,來,陪我去演練演練。」
行至花廳外,他令僕人們高舉了數十枚火把,把院中照的恍如白晝。我接過他遞上的弓箭,用力將弓扯滿,搭上羽箭,凝神瞄準中間,一箭如電,力透靶心。
滿院的觀者皆齊聲道好,他亦擊掌笑贊,欣喜的說道,「你果然聰穎善學,如此我可以放心帶你去戍邊了。」
我們相視之下都不禁開懷而笑。正在此時,忽聽花廳里有人說道,」太太來了。」
我回首,見一位年輕婦人款款行來,面容姣好神情恬淡,望向王玥的眼中有著濃濃的關懷與眷戀。
她行至我們面前,我向拱手行禮,喚她做嫂夫人。她亦頜首致意,對我溫和的笑道,「這位想必是周掌印了,我時常聽相公和小姑談起你,今日一見果然是好俊朗的人才。」
我含笑謝她誇獎,請她直喚我名字便可。她從容應允,又向王玥道,「天晚了,我估摸你今日必是要陪元承了。我怕外間寒氣重,喝了酒,一時更容易散酒氣時著涼,便給你們拿些厚衣裳,如今雖說開了春,晚上的到底還是寒沁沁的。」
她一面說一面令侍女將衣衫送上,我接過來,聽那侍女笑道,「太太也快些回去吧,更深露重的,萬一再凍壞了小少爺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