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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其後的時光,在他二人與我品茗閒話中度過。書齋內,宣爐寶光清凝了一縷裊裊青煙,我與他們隨意觀幾副古畫,聽他們信手翻著善本古籍任意吟誦,只覺得心目間都充溢了一種自在的空靈。
從蕭征仲府上告辭出來,已近申時,冬日裡天短,太陽已西懸於天邊。我想著此行在蘇州要辦的事已了,心頭輕鬆,便緩緩策馬,由著阿升引路去他想去的地方。
「先生,再往前走就是蘇州織造局了。「阿升提醒我道,「喏,您看那兒寫著太監弄的就是了,幸而蘇州提督織造不認得您。咱們都到這兒了,不如去玄妙觀看看吧,那兒也是有近千年歷史的道觀了。」
我見他興致頗高,難得出來一回卻也沒帶他好好逛逛,便點頭同意。我對佛家或道教一向沒有特別偏好,也多年未進過道觀寺院了,看到玄妙觀香火之盛,一時令我有些驚訝。
我與阿升信步行來,大約因為玄妙觀距離蘇州織造局不遠,觀中時常也能見到幾個身著少監服制的宦臣。阿升不免又感慨外埠的生活比京中悠閒自得的多。
「聽說咱們頭兒新來第一天求的是個中籤,可他還挺高興,直說玄妙觀的簽兒靈驗,你知不知道他那支簽文里說些什麼了?」我前方正有兩個少監一面走,一面聊著。
「那我可記不住,聽過就忘了,你別看只是支中籤,關鍵看問什麼。咱們頭兒沒問家宅官運,更加不會問姻緣了,他問的是財。我聽說有兩句是謀望一般音信好,高人自送嶺頭來。這是財運好的意思,他這輩子頂到頭兒就是個提督織造了,京里司禮監可沒他位置,所以人家在這一任上,那就是指著發財呢。」
「是嗎,怪不得他這些天那麼樂呵呢,你看人家多會巴結,之前也就在南京十二監當個閒散秉筆,怎麼就弄了這個肥缺呢。咱倆也去求個簽吧,看看什麼時候能爬到司利監掌印秉筆的位置上去。」
「嘿,真敢想啊你,那是人家周欽差的,」說話的人拖長了聲音輕聲道,又回頭四下看了看,我在他身後只裝作認真看路的樣子,「你沒聽神帛堂的老吳上月從京里回來說的,皇上可寵咱們那位周掌印了,所有的奏疏都得過他的眼,還讓他從司禮監衙門搬到乾清門住了,知道這什麼意思麼?垮一步可就進乾清宮了。」
哎哎,你小子想什麼呢?」「什麼我想什麼呢,咱倆想的不是都差不多麼……」
前面的兩個人發出一陣竊笑。阿升慌忙將我拉到一旁,有點緊張的望著我,「先生別生氣,這起子人嘴巴怎麼這麼壞?回頭我叫人查出來他們叫什麼,再好好找人收拾他們一通,給先生出氣。」
我笑著點了他眉心,「不過隨口說兩句,林少監就要收拾人家,好大的脾氣。」又略微正色地對他說,」這些話聽過就算了,不用放在心上,更加不必生氣。」
他咬著嘴唇想了一會,沖我點點頭,小聲嘟囔著,「您就是脾氣太好嘍。」
他為我不平,我自然知道,可是類似的話今日不過偶然聽到,可見平日早就傳開了,即便懲罰一兩個人,又豈能堵住悠悠眾口。我能做到也只有不讓閒言略縈心上,不去在意別人眼中究竟如何看待自己。
我猶自沉思,阿升拉起我快步行到三清殿前面的求籤處,笑著央求我道,「先生抽支簽吧,剛才他們說這兒的簽兒靈的,我知道您不信,全當玩了好不好?」
我擺首,笑問他,「你既相信靈驗,幹嘛不自己求?」
「我有什麼好求的,反正我這輩子都跟著您了,只要您運道好,我就差不了。」他拉起我的衣袖搖著說道,」先生,您就當給我求的,看看我此生有沒有升官發財的命嘛。」
我被他的樣子逗笑了,點頭答應了他。取過簽筒略略搖了一下,從中抽出一支來,遞給了一旁解簽的道士。
那道士也不抬頭,看著簽文,問道,「施主此簽想問什麼?」
我略一遲疑,確實也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阿升在一旁說道,」當然是問仕途了,我家少爺將來是要入仕的。」
我無奈的瞥了他一眼。卻見那道士半晌也不答話,阿升又急道,「你會不會解啊,還是給我家少爺吧,我們自己看。」
那道士揚手止住他,慢條斯理的說道,「別著慌,施主此簽是下下籤,無論問什麼,結果都不大好。您自己一看便知。」
我接過簽,看那上面寫道:三月殘花逐水流,風飄萬點動人愁,試看春去紅葉老,轉瞬逐教到白頭。
阿升搶過那簽,看了一陣,憤憤拋給那道士,「模糊不清的幾句話而已,怎麼就知道是不好的?我看你們這簽兒不靈不靈。」
「這位小哥不能信口雌黃,世人都只願意聽好話,抽的好的就信,不好的就安慰自己說不靈,那還來求神問道做什麼?」道士搖頭晃腦的拿起簽解釋著,「這簽文上說的明白,施主您已經盡力了,還是沒能成功,所有的努力都會付諸東流,人生便是這樣無可奈何……」
阿升呸了一聲,拉著我便要走開,我忙示意他給人家解簽的銀錢,他不情願的扔給那道士一錠銀子。
「先生不要當真,未必靈的。「他安慰我道。
我笑著點頭,心中卻是沒有那麼在意。但那道士有句話也說得不錯,人們總是願意相信那些聽上去好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