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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她幽幽的唱來,低回淒迷,將詞中的得失榮辱盡數道出,令我心生慨嘆。
段洵擊掌嘆道,「這小姑娘年紀不大,靈氣兒卻足。大人您看呢?若是合意大人權且帶她回去,再好好調教一番讓她伺候您可好?」
眾人皆看向我,又轉而去看白玉,在一片無聲的好奇中等待著我的回應。
我知段洵今日必有這一問,索性坦然朗聲道,「大人和我開玩笑吧,您忘了我是宦臣麼?」
其時國朝已不禁宦官狎妓,甚至很多宦臣私下都會蓄妾,無論在京城還是外埠這都不是秘密。
段洵不意我會如此回應,大感尷尬,竟不知如何接下話去。
忽然聽得錚的一聲,原來是白玉大驚之下將手中的月琴弦撥斷。
段洵正愁該如何圓場,登時便發作出來,怒道,「如此沒有規矩!帶她出去,讓牙婆子快些發賣了。」
霎時白玉驚恐失色,臉白如紙,被長隨從椅子上硬是拉扯起來,她一面掙扎,一面回顧我,眼中滿是幽怨和不舍,那一眼,令我瞬間想起了姐姐臨去前望向我的神情。
我低聲喝道,「且慢!」站起身,一徑走到白玉面前,拾起她的月琴,將斷了的琴弦慢慢的接好,才回首沖段洵笑道,」弦斷了還可以再續,大人何必動怒呢。」
段洵看向我的目光里充滿了探詢,半晌他笑意曖昧的說道,「還是大人懂音律,惜軟玉……」他朝白玉招了招手,「來來,還不快給大人敬酒賠罪,還愣著幹什麼。」
白玉怯生生的走過去斟了酒,將杯子舉至我唇邊,她的手指輕顫纖弱無力。我深吸氣將杯子接了過來,一仰而盡。
那之後,段洵便令白玉坐到我身畔,為我填酒布菜。我不忍她遭受段洵呵斥,將她斟的每一杯酒都盡數喝淨,我強忍著胃中的不適感,勉力撐住精神不讓自己顯出醉態。
然而從眾人調笑戲謔的眼神里,我知道今日這一仗,我已然輸了。
次日醒來我還有些頭疼,阿升體貼的端給我醒酒湯,語氣卻一點都不溫和,「大人不能喝還喝那麼多,平常也不是貪杯的人,怎麼她遞過來的就都喝光啊。」
我沖他訕訕的笑著,他不依不饒的說道,「您預備怎麼辦啊?沒準今兒後晌段大人就把人送過來,讓留還是讓走,您吩咐吧。」
我十分窘迫,眼神閃爍的問他,「昨天,我,說要她的話了麼?」
「您是沒說!可您也沒拒絕!段大人末了說把她給您送來,您可是含笑不語!」
我簡直不敢看他,垂了頭不再出聲。
他也不理我,隔了一會,我想起今日有正事要辦,便打岔道,「段洵說要送鹽商名冊來,可有送過來?」
他朝書案一努嘴,我見上頭放了厚厚的檔案和名冊,心裡踏實多了,不再想剛才的話題,起身洗漱去研究兩淮鹽商情況。
我認真的看著記錄。其時兩淮鹽商確實為一個特殊的商幫,雖以兩淮命名,但並不僅限於兩淮地方的人,他們來自不同地區,勢力最大的是來自山西和徽州的商人。其中資本最為雄厚的有汪、程、江、洪、潘、鄭、許等八大家,居八大家之首的則是徽商江春。
據揚州府的記錄,淮鹽歲課七十萬五千一百八十引,征銀六十萬兩,比他處獨多矣。
鹽務富庶,不免競尚奢華,揚州的鹽商傾財力物力鍛造園林以結交取悅官場權貴,所以揚州園林之盛,可謂甲於天下,自北門處直抵平山,兩岸數十里樓台相接,無一處重複。
所以先帝也曾慨嘆,鹽商財力偉哉。
我伏案感慨,一面想像著明日見到這些巨賈時的情形,不知不覺已到了中午時分,阿升跑進來時,我以為他是要催我吃飯,卻不想他沒好氣的撂下話,「人來了,在外頭花廳處,大人給個示下吧。」
這半日的工夫我幾乎把這樁事忘記了,可看樣子阿升卻沒忘,氣兒都還未消,我懇求的看著他說道,「麻煩阿升,幫我問問她是否帶了賣身契,若是有的話,我寫了文書放她自由就是了。」
他略微滿意的看了我一眼,訥訥點頭去了。不一會功夫又跑了回來,氣急敗壞的道,「她不走!說什麼都要見您。這會兒在外頭跪著呢,說見不著您她就不起來。」
我無奈起身前往花廳,一邊思量著如何安置她。進了花廳,果然見白玉孤零零的跪在地上,我想要扶起她,想了一下還是未伸出手,只溫言請她起身。
她低著頭走到我面前,一言不發。阿升拿了她的賣身契給我,我匆匆掃了一眼,見上面寫著由段洵買下轉送於我,總共花費的銀錢是五百兩。
我將賣身契遞給她,溫言問道,「我寫文書放你自由不好麼?你若是缺錢,我可以給你,拿了錢自去做些小生意以後尋個穩妥的人嫁了,一心一意的過日子,比跟著我強多了。」
她不搭腔,用力的絞著手裡的帕子,半晌嚅囁說著,「您別記恨我不要我,我昨日不是故意的,我從前的一個姐妹,嫁去了江寧提督織造家,說起,說起提督大人的事……我心裡害怕……才……我不是故意的。」她嗚咽的哭了起來。
她斷斷續續的話中之意我懂。國朝的提督織造歷來由外放的宦臣擔任,她一定是聽說了姐妹嫁給宦臣之後不堪的生活才會恐懼。
阿升按捺不住生氣的說道,「你說什麼呢?我們大人可不是那種人,你少亂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