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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沒成想夏掌印卻質疑那畫的作者,他礙著本監上司不便開口,我就貿然的替他說了出來,剛好被陛下聽到,便以為是我懂得賞畫呢。至今說起來,我都極為不好意思,讓諸位也見笑了。」
我低著頭說的極為誠懇,段洵見狀只得作罷,也不好再糾纏於這個話題。眾人又都回到座位上,一時間氣氛頗有些微妙。
段洵跟他的僕從交代了兩句,隨後對我笑道,「大人來揚州,除了品淮揚菜,游瘦西湖,還應該看看我們揚州出名的瘦馬。這可是那起子鹽商想出來的好玩意兒,大人且聽聽她們唱的如何?」
說話間,門開了,進來兩個十五六歲左右的女孩子,一人穿月白色,一人穿了緋色,手中抱了月琴,一起低著頭對眾人福身問安。
第四十七章 語若流鶯聲似燕
段洵對二女道,「來來,挑你們拿手的曲子給欽差大人唱兩段。」
穿緋色衣衫的女孩似更活潑些,粉面含春的說道,「大人們想聽什麼?奴新學了支沁園春,詞倒是極好的。」
眾人便叫她念來先聽聽,她於是輕啟朱唇,脆生生的吟道,「甚矣吾衰,嘆天涯歲月,何苦頻催。奈霜毫種種,三千盈丈,丹心炯炯,一寸成灰。三徑秋荒,五湖天遠,儒術於吾何有哉……」
還未誦完,內中便有人叫道,「快打出去,誰要聽這些個哀嘆。今兒給欽差大人接風,唱些喜氣的。」
那女孩慌忙低了頭,一旁穿素色衣衫的小姑娘打著圓場道,「是奴們不省事,還有一支賽天香,最是合宜的,請大人們聽聽這個吧。」
二人坐定,緋色衣衫的女孩放下月琴,拿出了檀板,輕輕一擊,只聽那月琴聲清脆叮咚,她婉轉悠揚的唱了起來,「芙蓉屏外,倒金樽,滿座艷歌凝噎。半面新妝香透幌,環佩姍姍步怯。接黛垂鬟,低聲小語,問采香仙妾。
柳裊花停,鶯鶯燕燕標格。媚眼射注檀郎,雙鴛全露,裙底凌波襪。萬斛胭脂傾在水,染就銀河一色。天作紅牆,山為翠幕,生把伊儂隔。離魂牽夢回,南浦涼月。」
這曲子的確應景,把酒吟唱,笑擁彌日。一曲唱罷,眾人拍手叫好。
段洵對我笑道,「這姑娘唱的好,一把好嗓子可不正應了鶯鶯燕燕麼?大人在京城聽北調多些吧,這南音聽起來可還入耳?」
我自入宮後鮮少聽人唱曲,如今乍聽之下,讓我憶起幼時看姐姐彈唱的畫面,有些傷懷但也只能含笑贊好。
「賞這兩個瘦馬。」段洵一面吩咐了人打賞,一面又為我斟酒。
阿升坐在我旁邊,湊近些好奇的問道,「這兩個不是人麼?怎麼叫她們是瘦馬?」
這話在座的都聽到了,大家紛紛笑開來。
段洵說道,「不怪中官不曉得,這是我們揚州特有的玩意兒。所謂瘦馬,確實與馬無關,只是形容這些女孩子個個都苗條消瘦,清麗婉約,這都是兩淮的鹽商見多了金陵脂粉風韻艷媚,想換換口味才想出來的花樣。
這些個女孩子自小被牙婆悉心培養,彈琴吹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打雙陸,抹骨牌,百般淫巧事皆熟捻。中官可知,這挑瘦馬可是有講究的。」他說著招手叫那穿月白衫子的女孩過來。
那女孩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段洵的長隨在一旁道,「姑娘拜客。」她應聲盈盈下拜。
「姑娘往上走。」女孩又往段洵面前徐徐走了幾步。
「姑娘轉身。」女孩在往前一步,立在燈下,我得以看清她的容貌,尖巧的下巴,一張清麗的小臉瘦的可憐,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睛上還在微微的顫抖,她緩緩地抬首,一顆精巧的淚痣掛在眼角,仿佛隨時都會滴落下來。
一旁的長隨又道,「姑娘藉手。」女孩伸出左臂,右手輕撩了袖子,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手臂。
眾人正為這一段玉臂讚嘆,只聽一旁又叫道,「姑娘相公。」她緩緩地抬眼,眼波脈脈似一池碧水,兩道柔光在我臉上繾綣。
「姑娘幾歲?」她收回了目光,輕聲道,「奴今年十六。」
「姑娘再走走。」她素手輕拽起裙子,露出一對纖纖蓮足。
眾人轟然叫好。段洵衝著我說道,「至此,是瘦馬相看完畢。只這最後一道最為重要,須得符合瘦,小,尖,彎,香,軟,正這七條,方為上等。大人若想看,不妨讓她除了鞋襪再細細一觀?」
我含笑擺首。對於蓮足,我一向沒有太大興趣,幼時曾見姐姐忍受纏足的百般苦痛,只覺得這是個折磨人的法子並無甚美感。
後來見到陛下,皇室不必纏足,我因此覺得能夠步履如常健步而行的女子反倒更有風致。
段洵示意那女孩回去坐了,因問道,「叫個什麼名字?」
女孩起身回道,「奴姓白,喚作玉,取得是白茅純束,有女如玉這句。」
「好好,果然是有女如玉!」段洵喜道,「還會唱些什麼?」
他轉頭問我,「大人想聽什麼,您點來,叫她們好好唱。」
白玉半垂了眼,聽了段洵的話忽然揚起睫毛飛快的看向我,那一眼裡竟似有千言萬語般。
我的心不規律的跳了兩下,鬼使神差的說道,「你剛才唱的是楊用修的詞,他還有一支是仿了東坡先生作的滿庭芳。」
白玉微微頜首,撥弄了琴弦唱道,「歸去來兮,半生歧路,天涯南北西東。弋人何慕,造化任冥鴻。曾是先朝執戟,今衰矣、白首楊雄。休點檢、並游英俊,五相一漁翁。丹衷,舉頭望,長安萬里,一朵雲紅。把致君堯舜,付與諸公。贏得老生強健,盡驅使、明月清風。浣溪畔、先生醉也,拍手笑兒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