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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我擺首,對她說出自己的心裡話,「陛下知道,臣沒有親人。實在不知道置辦產業來留給誰。歷年俸銀積攢下來也確實不少,只是臣無處可花。」
「你總有喜歡的東西,拿你的錢去購置些古籍字畫也好,留著自己賞玩不是樁樂事?」
我再度搖頭,「臣是有喜歡的物事,可也僅僅是喜歡了,臣不想占有它們,能夠欣賞過那些美好的東西,對臣來說已經足夠了。」
她輕輕嘆氣搖頭,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人一般,「這事兒先放著吧,朕會挑個合適的時機和臣工們議,到時候你不必說話。」
我大喜過望,忙向她謝恩。
她揮手命我起來,忽然指著那副清明上河圖道,「這個賞你了,回頭掛你屋裡去。」她不顧我錯愕震驚的神情,繼續道,「不光得掛著,還得寫上題跋,朕要後世的人都看到國朝司禮監掌印留下的字跡。」
第三十四章 隱隱傷懷事(二)
我的手腕懸在半空,手中的筆飽蘸了墨汁,卻久久不能下落。
畫中那些舟船樹木,市橋郭巷,亭台遠山仿佛穿過了無垠的時間鋪陳在我面前,再將我一點點的裹挾在其間,令我神魂顛倒頭暈目眩。
我無力的擲下筆,喟然長嘆。我無法在這樣一副已歷經百世並且終將萬代流傳下去的名作上題下我的名字,我此刻,沒有這個勇氣。
我不再想這個令我頭疼的題跋,只專注於怎樣向陛下告假出宮,替秋蕊去探望她的哥哥。
但秋蕊的兄長畢竟是朝廷官員且剛升任要職,我若私下去見他並不妥當,最終我決定和陛下實話實說。
她並沒太猶豫便允許了我的請求,只要求我在傍晚前必須回宮。我欣然領命,帶了阿升出宮門上馬,朝宣武門西大街而去。
我向總兵府門房的老者道了姓名來意,很快就見這座宅邸的主人王玥匆匆穿過花廳來到門前迎我進去。他和秋蕊長的十分相似,一望既知是兄妹,只是哥哥魁偉英俊,妹妹秀氣挺拔。
我們兩廂見禮,他迎了我進去,對我很是客氣,而那客氣中又沒有疏離,反倒有種親切的熱情。
「舍妹心裡常提到周掌印,說你為人謙遜,年紀雖輕待人真誠有禮,心地極好。還說自從你來了,幫她分擔了不少事,她倒輕鬆多了。」他笑著說道,一壁請我上座。
我謝過他在下首坐了,將秋蕊托我所帶之物悉數奉上,「王大人客氣,您叫我元承就是了。」我大略的環顧四周,見廳中裝飾簡素,便道,「大人剛到京,諸多物事怕是還不齊備,有什麼需要的您可以吩咐我,我平日裡出來還算方便。」
他笑著擺手,「我軍營里住慣了的,一切從簡。咱們也別大人掌印的了,你比舍妹還小上一歲,你我原該兄弟相稱,你便喚我的字仲威罷。」
他這般豪爽,與我素日常見的文臣頗為不同,我心裡歡喜,因他是從遼東總兵任上升遷,我便向他請教遼東的兵事和防務。
他大搖其頭,攤手道,「一言以蔽之,亂!朝廷的政策重在安撫,所以防為主攻為輔,那便不急於練兵了。任上的將吏自覺天高皇帝遠,索性能貪則貪。
正所謂勒索夷人無厭也,嫌女真人給他們納貢不夠,就關閉馬市禁止貿易。乾嘉三十六年,一度停市長達兩年之久,女真人的人參都爛掉十萬餘斤……」
我思忖道,「這麼說來,遼東兵事一大半的責任倒在朝廷,是咱們的官員不思練兵又貪腐成性,逼的女真人反了?」
他點了點頭,繼而又搖頭道,「狼子野心倒也不得不防,但眼下他們還沒實力。朝廷以夷治夷的方略是不錯,將女真人各部分而治之,只要他們一盤散沙,終成不了大氣候。
說回吏治,那是朝廷要整頓的當務之急,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等著女真人蒙古人來殺光咱們怕是不容易,但要是咱們從裡面自己殺起來,黨爭民怨,既有內憂,不免外患,兩相夾擊,那可就勢危了。」
我頜首,追問道,「那依您看,邊疆上應該派什麼樣的人駐防呢?」
他一壁思索一壁回答,「邊疆的大臣不易做,駕馭邊防畢竟和在京城裡大有不同,軍中可疑可驚的事多,所以朝廷得指派信的過之人,信就只談成敗,不糾些小過失。
其次勤於練兵,不能只著眼修固長城,該打的時候還得打。再次不貪錢財,事兒的責任大,招的怨恨必然多,要是心志不堅只圖謀自己的利益,那就必然致邊疆利益不顧。我以為這樣的人雖難找,但總還是有。」
我不禁疑惑,「國朝整頓吏治十餘年,難道就沒有半點功效麼?」
他哈哈一笑道,「肅清貪腐不是朝夕便能成事的,當年勵精圖治的過了這些年也鬆懈了,只治人不治己也是有的。」
我聽他話中有話,便索性直言,「仲威指的是當今首輔大人?」
他微一沉吟,頜首道,「元承老弟可知道,我此番入京是陛下一意堅持,而最大的阻礙就是這位秦大人。
我在遼東之時與各將並不投契,皆因其餘人等都是這位秦大人的心腹。秦大人無論對蒙古人還是女真人,都本著招安策略,能撫則撫。陛下心裡清楚,只是苦於不能動他。我看召我回來衛戍京畿也是陛下大有深意之舉。」
我仔細的想了想,確然如此,陛下已有防範秦太岳之心,接下來怕是遲早要動他,只是秦太岳亦不可能不察覺,卻不知他會有怎樣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