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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周先生有所不知,貢士莊名為朝廷撥款,實則朝廷那點錢實在是杯水車薪,如今早就是各地政府自己在經營,這經營的好壞就取決於一省財政和地方鄉紳的支持程度。
像江南之地,確是自古繁華富庶,仕子文人云集,很多頗有產業的書香世家除了培養自己的子弟外,也樂意培養本鄉本省的學子,有這些大戶資助,自然更不愁給這些舉子們的花費了。」他頓了一下,重重的嘆了口氣,「其實山西也不缺有錢的富戶,只是俗話說老西兒捨命不舍財,可是越捨不得就越寒酸,越寒酸就越讓人少了應試的興趣,讀書的風氣就不會盛,這和江南一帶的學風昌盛倒是一對相反的比照。」
我點點頭,他說的道理我很同意,「希望貴省再多些先生這樣堅定讀書致仕的人,能不畏寒窗辛苦不懼赴考之路艱難。」
他連連擺手,面有愧色,「若不是遇到周先生,我此刻也只能冷酒就小菜了。我今日來此,原本也不是為吃,確是想在進考場前來看看文公當年留下的匾書,順帶憑弔一下,剛才與他們打賭是有些意氣之爭了,想想我也有不適之處。先生可否告知我籍貫住所,待我應試完畢,允許我上門叨擾一番,以酬先生之情誼。」
我想了一下,笑道,「沈先生還是太客氣,區區小事根本不足掛齒。周某是本地人,所以還是我來找先生吧,待得先生金榜題名時我自會來恭賀,只怕屆時先生驛館的門檻都要被踏平了。」
他凝目看了我許久,「先生既不願意告知,我便不問了。看您這般人品,必然出自京城世家名門。我適才若有舉止狷狂無禮之處,還請先生海涵。」
我含笑頜首,並未多言。
此後數年,我經常回想起和他的這場相識,那時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對我沒有任何顧忌和猜疑,能夠傾心相談,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的與文人相交時美好的記憶。
第三十一章 恍惚使人愁(一)
我和阿升趕在傍晚前回到了宮中。即使我給陛下帶了京城最好的糕點鋪子的精緻點心,也沒能換來她一個好臉色。
她嫌我在外遊蕩的時間太長,「撒出去就不知道回來了,心都跑野了,既這樣,朕索性派你出去巡海防,讓你去福建廣東,走的遠遠的。」
她語氣裡帶著些撒嬌的意味,令我很是無措,拿不準她是取笑我還是真生氣,我低頭無語。
「連個討朕喜歡的話都不會說,你是怎麼當上掌印的,要不是朕寵著你,不知道你死了多少回了。」她好像真的有點生氣,語氣頗為不耐煩。
我檢討了一下自己,確實不大會說話,「陛下,臣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會這麼晚回來。」我亦只能這麼說了。
她略微抬頭白了我一眼,看著案子上小山高的奏疏,命令我道,「朕今兒眼睛乏了,你念給朕聽。」
我覺得不妥,又想起了李松陽那番話,「陛下,臣不該看奏疏,也不該知道內閣們的決策。」
她更加不耐煩,快速的說道,「什麼叫該不該,朕說的就是該!你又不是沒看過,看一個也是看,看一百個也是看,五十步笑百步。」
早知這樣,當時就該一眼都不看,可是她命令我做的事,我又豈能拒絕?
我一本一本的給她念著奏疏,她有時聽完之後,沉默一會才接過去批示,有時會當即拿過去寫上硃批,有時還會嫌大臣們囉嗦,只讓我擇其要刪其繁的念出來。
這期間我還要去給她煮茶倒茶,以致於全部奏疏批完花費的時間似乎比她自己看還要長。
我很想用這個結果來勸她下次不要這麼做,她卻好像知道我要說什麼,示意我住口,問道,「今兒有什麼好玩的?看見幾個省的學子了?」
我將今日的見聞大致講給她聽,尤其是李松陽和沈繼兩個人的風致性情,重點說了各省自己經營貢士院的情況,而對李松陽針砭內侍的那段則略過不提。
「真是好的越好,糟的越糟。國家財政有限,還得靠各省自籌。山西人不能光念著經商,官場上講究鄉情,人少的省份就吃虧,這個道理還得讓他們自己明白。」
她站起身來預備回寢殿,我上前扶了她,「明兒吩咐造辦處把養心門外頭的院子重新收拾了,按你如今住的規制弄好,你搬進去。」
我一怔,養心門外那幾處小房子歷來是給值夜的內侍暫時居住的,她的意思竟是要我以後長居那裡,應該是為更方便傳喚我,可宮中從前並沒有這樣的規矩。
「以後每日給朕讀奏疏,住的近便省得來回折騰。」她坐在內殿榻上,秋蕊在殿中燃了烏沉香,香氣清幽內斂,散發著木質的芬芳,令人心底沉靜。「你讀了半日奏疏,朕問你,有什麼感受?」
我此時心中寧靜而無雜念,可以理清腦中的思路,「首輔大人位高權重,在朝中一言九鼎。雖則內閣只有票擬權,但官員似乎都在視首輔心意行事,縱然有不同的意見,也會被他壓制下去。」
我忽然想到剛才的奏疏中有秦啟南的奏本,請旨明日進宮來看望她,我不知道她是否同意了,想要問,還是忍住了。
她按著眉心,沉吟不語,半晌揮手道「你且去吧。明日秦啟南進宮來,你在西華門處迎他,他日後也是你主子,用心服侍好。」
我躬身領命,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