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頁
2023-10-02 01:10:38 作者: 吳桑
他沒有參與朝會的資格,卻也曉得朝堂上連日以來發生了許多驚心動魄之事,與之同時,也從她連日來的不露面、接二連三發生的怪事、胡同口逐漸增多的守衛及他們臉上凝重的神色中看出些許的不對勁來。
譬如他恩師褚良宴忽然被皇帝冷落,如今只能不尷不尬地稱病在家;譬如那一晚,皇帝身邊的劉賢忽然到來,只是他是豎著進去,橫著出來;譬如這一晚,這個時辰,竟會有宮裡頭的人悄悄乘一輛緇車過來。看到守衛揮手放行,叫她們入內時,他莫名的便有些焦躁,有些憂心,想要下樓去,去攔住他們,同他們說一聲:休要叫人進去,你們怎好叫生人入內?
他終究沒去說,他憑什麼去說?他為何要去說?他只是坐在窗後,一口口,一杯杯的喝他的一壺濁茶。待兩壺茶下了肚,一趟淨房去好,再回來坐下時,他便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她。
天本來要下雨的,但是沒有下下來,流雲被風吹跑,現出滿天的星辰與一輪新月。她站在胡同口,身上是一襲披風,一陣風過,她身上的披風揚起一角,他便看到她足上的一雙厚底木屐。她的頭髮也梳成一種奇特的式樣,髮髻上斜斜地插著一把木梳。也看得出,她的面容淺淺地施了脂米分,因她極少上妝,偶一妝扮,竟把月色星光都映得失了光彩。
女為悅己者容,那個人又不在,她卻是為誰妝扮?
京城裡的這些人大約是看不出,在靠海的餘姚七里塘鎮度過許多年的他卻曉得,曉得她身著的是哪一國的衣衫,她頭髮梳的是哪一國的髮式,足上是哪一國的鞋履。只是他卻不明白,她身在京城,為何要作如此打扮?
她的身後跟出來一群守衛,黑壓壓的人頭,足有三五十人,待她出了胡同口時,守衛們在她身後齊整整地跪成一片,她回身看了看這群掌心觸地,長跪不起之人,並沒有開口同他們說話,只是對他們亦或是對著胡同深處深深鞠了一躬。
他極力探出頭去,看風拂動她的青絲,看她衣袂飄然,看她明眸流轉,看她一臉的決絕,看她這深深的一躬。在他看來,比起回禮,這一躬,更像是某種訣別。
其情其景,於這夜色深沉之中,叫人莫名的心傷與惆悵與慌亂。此刻的天色,此刻的春風,此刻的星辰與彎月,此刻她的清冷幽怨的眼神一同映到了他的眼睛內,終其一生都未能忘卻一分一毫。
把她的身影收入眼底之時,他的心也悄悄地痛了一痛。於是他便曉得了,今後,他再也不會到這茶館中來了。
他想要下樓去,同她說:你這是要去哪裡?你莫要離開,你怎好隨了生人離開?你的那個侯懷玉,他不是還在漠北,不是還沒有回來麼?
可是他終究沒去說,他憑什麼去說?他為何要去說?他只是緊緊攥著手中的茶盞,眼睜睜地看著她登上那輛宮中來的緇車,漸漸地遠去,在街角處轉了個彎後,就再也看不見了。幾息之間,便是連轔轔車輪聲也聽不見了。
而直到此時,那些守衛竟然還跪在地上,無有一人起身。
茶館到了打烊的時辰,夥計上來收拾茶盞。他正把身子抵在桌子角上一動不動,夥計見他這個舉動甚為奇怪,心下詫異,於是上前來試探著喚他:「客人?客人?」
他慢慢從桌面上直起了身子,竟是一臉的淚水。
夥計慌問:「客人這是怎麼了?這是在做什麼?」
他指指心口,帶著些靦腆笑道:「這裡發痛。我從前腹痛,來不及去請大夫時,家裡人便教我將痛疼處抵著床亦或是桌角,如此痛疼便可減輕。今日忽然心口發痛,我便試了一試。」
夥計恍然大悟,哦了一聲,笑問:「可有用處?」
他一面笑著流淚,一面搖頭:「痛得很了,毫無用處。」
☆、第127章 藤青葉(一)
青葉走後許久,雲娘方才回了神,扶著牆,慢慢回了屋子,翻箱倒櫃找起了東西。平素里用不到的時候,到處都可見到,一旦急用,卻總也尋不到,心裡發急,便又尋到青葉的屋子裡去。
青葉走的時候把這屋子收拾得整整齊齊,每一樣每一種都擺放在原本該放的地方,除了少了一個人,一切如常。只有妹史從宮中帶來的兩樣物事還擺放在針線筐旁,大約是用不到,故而沒有帶走。
她一眼望見想要找的東西,過去取了來,窩成團,藏在手心裡,再轉身回廂房去,進門之前,見丁火灶坐在桃花樹下的泥地上淌眼抹淚,他身旁蹲著燒火婆子,也在哭。
想了想,便去與他道:「姑娘不是交代了你一件要緊事麼?你還不收拾收拾趕緊去?」
丁火灶擤了一把鼻涕,道:「眼下城門關了,我明早天不亮便動身。」
她這才放心,點點頭,又交代他道:「火灶,想來你也知道,我是穎州人,距京城幾百里路,路是有些遠,不過……」
丁火灶道:「曉得,放心,會有人送你回去。」想了想,忽又問,你老家不是沒什麼人了麼?將來怎麼辦?那一位嬤嬤的……不是在京城裡麼?」
她聽丁火灶應下時,放心地輕吁了一口氣出來,又聽他問這句話,便道:「不啦。我與姐姐本來是說好在一處的,但是殿下每年都會去看看她,我哪裡還有那個臉……請你將我送回老家潁州去,火灶,多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