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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07:12 作者: 伊人睽睽
我甚至會想,謝公子壽命這樣短,是蒼天對你我的懲罰嗎?我翻閱古籍,前朝無數往事回顧,敵國相愛的人,無一不訣別慘死。你我明明符合了才子佳人的套路,卻偏偏不得善終。是不是身份不同,就永遠隔著山河寬,再努力,也得不到世人的祝福呢?
匡易說你再不會醒來時,我跪在你床邊,看著你安靜沉睡的容顏。他們都說,謝公子把所有的財產、權利,都留給了他的妻子。屋外還有陌生人等我,準備把謝公子的後事,留給我處理。可是,我不想處理。
我看謝公子的樣子,明明在睡覺,像你昏迷不醒的那時候。可我不傻,我知道,這一次,謝公子真的不會醒來了。你昨晚還陪我說話呢,說以前的事,說以後的事。今日,你就再不醒來了……
我夢見謝公子,與我額對額,彎眼笑眯眯。謝公子的臉不蒼白了,病全好了,我也心中無憂,什麼愁事都放下。我夢裡的謝公子,把我高高抱起,親昵又肉麻地親我的鼻尖,「阿堇,我好喜歡你呀。」我在夢裡,不記得謝公子生了病,只是覺得又感動,又開心。他們都知道我和謝公子形影不離,好得不得了。可他們還是不知道,我和謝公子,有多好。平時,謝公子出去,回來買的禮物,倘若我的不如呀呀,我都會跟謝公子大吵大鬧。謝公子對我少說一句話,我都會傷心得掉眼淚。我被謝公子寵得那麼厲害,一點兒委屈都不肯受了。我那樣歡喜謝公子,甚至到病態扭曲的地步。
夢醒來,我想起,謝公子在我要去的遠方,我還見不到你。
謝公子,我以前沒來過青顯,後來我討厭青顯,現在我害怕青顯。我在這裡住過幾年,都是跟著謝公子來。我沒有反應過來,我還沒做好準備,我不知道怎麼一下子,你
就不要我了。我無法在青顯坦然待下去,這裡每個地方,都有謝公子的痕跡。睡在只剩一個人的床上,桌上的摺子書信散開,謝公子的字跡,謝公子的音容……我快要被青顯逼瘋了。
有一年夏日,我躺在竹塌上,謝公子在旁邊坐著,俯身在我背上作畫。你一直捂著嘴樂,誇我真懂「閨房情趣」。我都快燥死了,不是被你唆使的嗎?那時候你抱起我,輕聲說,「阿堇,以後我不在了,你也活得好一點兒罷?」
我橫眼看你,不屑道,「自然!謝公子不在了,我立馬改嫁別人!我這樣年輕,才不掛死在你身上。」
又一年清明節,謝公子陪同我一起去皇陵,給祖先們上香叩拜。清明雨涼,人心荒蕪。謝公子給我擦著眼淚,慢慢說話,「阿堇,以後我不在了,你可不要這樣一直哭啊哭……哭壞了眼睛,我會難受的。」
我心中難過,恨恨盯著你,「我就是要你難受!你敢丟下我、丟下我,我哭瞎了眼睛了也是你的過錯!」說完話,我看到謝公子微白的臉色,就已經後悔了。
我總是這樣,反覆無常。有時候想得開,有時候又想不開。心臟時不時難受一下,我都習慣了它疼痛的感覺。我從來沒跟謝公子談論過生死,從來沒有。我知道,我是謝公子在人間唯一的留戀。謝公子能坦言生死,不忌諱什麼。我卻做不到。我雖是公主,卻永遠也不會有謝公子的胸襟。我放不開的太多,太捨不得謝公子。你讓我怎麼跟你談呢?
倘若我說,「謝公子,那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謝公子回答我,「我去過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嗎?」你或許還能跟我聊一聊,那個我不喜歡的世界,會有什麼牛頭馬面,會有什麼機遇,你要有多少財產才能過得好……
你讓我怎麼跟你談呢,怎麼談呢——我談不起這個話題,我不敢談。因我知道,你真的會離開我。這不是遊戲,你去遠方,終於回來。你會離開我,永遠不回來。為什麼你一直這麼殘忍?為什麼你不像我一樣,更珍重些呢?
算了,不可能的。如果謝公子變得像我一樣多愁善感,也不會是我喜愛的你了。放不下的人,始終只有我一個而已。
我帶著呀呀一起,走上青顯街頭,想帶著她一起,想一想她的父親。
我指給呀呀看,「這是你爹小時候玩的地方,這是他喜歡的……這是他帶我看過的……這是他……」
呀呀仰頭,看著我,「就這麼難受嗎,娘?這樣難受,為什麼還要看呢?我們回去吧,娘。」
我心中震驚,無法訴說。才恍然看到,我錯過了呀呀多少時光。她成為了謝望舒,不再是那個不懂事的呀呀了。她繼承了謝公子涼薄的性格,能輕言生死。這樣很好、很好——能輕言生死的人,往後,也沒什麼看不開的。
回去的時候,處理完你的後事,呀呀就離開我了。她已經習慣,早不需要我這個母親了。我本以為,謝公子的病,最受苦的,是我。現在我才想著,呀呀也深受其害。她羨慕愛,卻不再喜歡。我和謝公子這一生,最抱愧的人,便是呀呀吧?她未曾在父母身邊呆過,未曾聽過父母一日教誨,就已經長大離去。
離去前,還會懂事地來抱我,「娘如果太痛苦,就去陪爹吧。我沒關係,一直沒關係。」
我一個人在青顯,整理著你以前的東西。發現,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努力那麼久。在成親前,謝公子那麼的愛玩愛鬧;病重後,謝公子一直過著無比聽話的日子。愛玩的時候,你不玩了;想吃的東西,也不貪嘴了。你不曾鬆懈,一直跟病痛做著鬥爭。有時候匡易施針,我都覺得太苦了,看不下去;你還一直保持著清醒。滿頭冷汗,還逗我笑。我坐在床前陪你,握著你的手。你怕我害怕,手指輕輕動,拂過我的手心,告訴我沒事。你躺在病床上,雙目合住,唇色慘白。還一直在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