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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04:48 作者: 喬維安
機器的熒幕上那個女子,尖尖下巴,五官精緻,眼眸清純,但仔細望下去,透出一種充滿禁錮感的暴戾,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放棄整個世界的決裂。
我已經不認得,那究竟是不是我。
他們談得興起,我倍覺無聊,走到了一旁。
那拍攝持續了近一個禮拜,場景時地不斷變化,Emma要求可算十分苛刻,但我只沉默應對,如果出來的表情動作不對,仔細揣摩後一遍一遍再來。
頂著室外零下十幾度穿春衫,我落魄得連一件禦寒的外套都無,Emma給我穿她的大衣,在工作的間隙我仍凍得瑟瑟發抖。
一日Emma手洗了一張黑白照片,詢問我是否可以發表,我看了一眼,那是攝影師不知何時隨意拍下的一張照片,是在收工之後,我穿著破爛的牛仔褲,皺棉襯衣,凌亂黑髮,臉上些許殘妝,坐在台階上低著頭抽菸。
我熄了手中的煙站起來:「隨便你。」
工作結束之後,Emma將她的大衣送給了我,我將臥室中的一幅畫回贈予她,那是我離開國內之後,最後一次動過畫筆。
是一個白色空洞的模糊人影,消失在盛放的薔薇花架下花園小徑的盡頭。
底下手寫一行小字。
abandoning myself in forgetting you。
她得知是我畫的,似乎非常喜歡,誠摯地同我道謝。
我們分別之前,Emma上前和我擁抱,然後告知我酬薪已匯入我的帳戶。
我對她點點頭沉默著轉身要離開。
「映映,」Emma喚住我,然後將手上的一封信遞給我:「我在康斯坦茨大學有一位故友,他是非常好的心理學醫生,我替你寫了一封信,你若是有需要,可以聯絡他。」
她表情鎮定安寧,看著我的眼神並無異常。
她是那種對一切事物掌控自如卻無驚無動的女子。
我接過,輕聲和她道謝,我亦不驚訝她已經看出了我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
Emma如同來時一般迅疾地消失在我的生活之中。
我收工回來倒頭睡了數天,醒來後愈發的沉默,小綠每次回來,看到我獨自坐在窗前,都要嚇一大跳。
「映映,」她將我拉到陽台上,指著七樓下斑駁天線和雜亂的遮雨布:「摔下去會很痛的。」
我笑笑望著天空中寂靜的風。
小綠說:「而且會很醜。」
我輕聲說:「我知道。」
我母親在手術前的一夜,從醫院頂層摔下去,身體如同一塊碎散粉餅,醫生們甚至不能夠將她拼起來。
小綠撫了撫胸口,將我拉了回去。
我恢復了那種寂靜如深海的生活之後,重逢了一位故人。
那夜循例是在露易絲,在穿過人潮時,我被人拽住了手腕。
我回頭看到一張金髮褐眼的年輕臉龐。
我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那年輕人仔細望著我,臉上有些尷尬的神情,好一會才小心地用英文叫我名字,有些遲疑的:「映映?」
我早已認出他是誰,卻不願說話,只轉身走開。
他分開人群追上來,拉著我的手繼續喊著:「映映!」
我終於忍不住:「放開!」
我一開口說話,他表情更加確定,只是吃驚得不得了:「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西方人吃驚起來,眉頭誇張挑起,清澈的眼眸中都是問號。
我充耳不聞,熟練地倒了杯酒,液體滑入喉中,給冰涼的身體帶來一絲暖意。
「映映,你自己一個人?」
「你怎麼會來倫敦?」
「是過來旅行?」
最後他有些疑惑地問:「勞先生呢?」
我手輕輕一顫。
我看著那個曾經在舒梨郡的冰雪森林中陪著我玩樂的年輕人,他朝氣蓬勃如昔,我卻已化作朽木。
「聽著,Edward,」我冷冷地答:「你要是願意就喝一杯,不願意就滾蛋。」
我結帳走出時酒吧時,愛德華一直跟在我身後。
我不理會他,他就一直跟著我走,走過霓虹閃亮小酒館,泛著熱氣的街邊,三三倆倆的醉漢,地上一灘污水,髒亂的小巷,我停在一棟樓房的斑斑鏽鏽的鐵門前,掏出鑰匙。
「你住在這裡?」他眼神頗不讚許。
我冷笑一聲:「放心,我不會拉你皮條。」
隔了數日我下樓時,竟看到那個年輕人守在樓下。
「我可否追求你?」他問。
他將手中的一束粉色雛菊送給我。
「回家去。」我將花束塞回他手中,快步躲開他走遠了。
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了一圈,終於決定去火車站買票,愛德華的出現讓我煩躁莫名,我必須儘快離開。
我回來時,愛德華仍然等在樓下,這個呆子。
我視而不見,逕自開門上樓。
「映映,」他敏捷地跟著我擠進了大門,一直叫我名字:「給我一點時間,我們說說話。」
我走進狹窄的旋梯。
愛德華跟上來,我倏地回頭,惡狠狠地咒罵他:「見鬼,我對你沒興趣,滾開!」
我知道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看似亘古無瀾的沉默安靜之下,隨時是會爆發的全線崩潰。
也許是我的猙獰面容嚇到了他,他退了一步。
我一腳踹翻了堆在樓道上的一個垃圾箱,疾步跑上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