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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8:56:11 作者: dnax
    「九骨!」灰檀木載著比琉卡衝破霧靄,所有擔憂都化成了喜悅。

    「珠島呢?」塞洛斯立刻追問。有一瞬間,他擔心在樹林中泣血獻身的不是那個瀕死的鳥族而是珠島,否則怎麼會有如此充盈的鮮血和生命力來為死亡絕唱。

    「珠島在前面等我們,他很安全。」

    塞洛斯雖然沒有明顯安心的模樣,但握劍的手卻不再那麼緊繃。

    三人一起投入霧中,濃霧很快將前路籠罩。九骨對這樣的霧靄並不陌生,反倒因為回想起同樣被濃霧隱藏起來的狼息穀而升起了幾分熟悉又親切的思念。

    對塞洛斯而言,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和路途則是一種危險警告。他不喜歡置身於陌生的環境,更討厭捉摸不透的變故。大概是感受到他因過度警惕而燃起的騰騰殺氣,九骨出言安慰:「這裡沒有敵人,不必太緊張。」

    「是嗎?」塞洛斯不以為然,「你好像來過。」

    「沒有,我第一次來角爾,也是第一次前往巨樹遺蹟。但我去過有狼一族的領地,遠古巨獸即使死去,也會留下自己的吐息繼續保護族人。」

    「你是說這片迷霧是巨獸的氣息?」

    「是的。」九骨說,「有鳥一族的先祖未必還活著,可即使它死了,迷霧也不會立刻散去。」

    塞洛斯沉默了片刻後問:「能維持多久?」

    「至少比你我的一生要長。對遠古遺族而言,我們的生命不過是稍縱即逝的一瞬間。」

    這麼說,他會比珠島先過完一生。

    塞洛斯問:「你見過有狼一族的先祖?」

    「見過。」

    「你從它那裡得到了什麼?更長久的生命嗎?」

    九骨搖了搖頭:「它說過可以把生命的一部分給我,但我拒絕了。」

    「你還算聰明。」塞洛斯毫不留情地評論,「如果你像外面那些傢伙一樣貪心,現在已經成了怪物。」

    「你對生命一點也不留戀嗎?」

    「我一直想快點過完這一生,但我不會自殺。雖然命運一直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傢伙,我卻總覺得它站在一旁嘲笑我。要是我屈服了,希望它能饒了我,讓我舒舒服服地遠離一切苦難合上眼睛,它就會在彼端笑得停不下來。」

    那張嘲笑的臉為什麼如此生動具體,塞洛斯覺得它真的存在過,是每一個在他孤立無援時非但不拯救他,還試圖將他推入深淵的人們的寫照。

    「所以我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塞洛斯說,「有一天它想主動拿走生命,我也不會乞求它讓我多活幾天。」

    「為了珠島,你願意接受神賜予的生命嗎?」

    這個話題太溫柔了,像一朵染上了雨後陽光的雲朵,可背後的深意又那麼殘酷。塞洛斯明白,只要有一天他比珠島早離開這個世界,剩下的就只有唯一的、孤獨的鳥族。

    九骨不由自主地想到鐐銬湖小島上的蛇族女孩,寧願化作銅像也不願獨活。

    「如果鳥族的無名之主要給我更長久的生命,我會接受。狼族先祖有沒有對你說過誓約的代價?」

    「我想可能是讓你永遠留下,畢竟遠古的生命那麼悠長,它們不明白短暫是什麼,所以誓約通常都以永久為期限。」

    「違背了誓約會怎樣?」

    「你大概有一年時間可以不遵守約定,生命會在你背信棄義的時候折磨你,做噩夢、受傷害,身心俱創。記住這是唯一的機會,只能有一次,不要再犯。」

    塞洛斯再度陷入沉默。

    隨後他們來到一條通往巨樹遺蹟的寧靜小道,珠島牽著馬在路邊等待。塞洛斯等不及九骨策馬靠近就跳下去,珠島朝他飛奔,兩人在半途緊緊相擁。

    塞洛斯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欣慰和激動,覺得懷抱中的人如此嬌小脆弱,真的像只小鳥一樣。他想擁有他,想一生守護他,能活多久就多久,直到永恆。

    濃霧隔絕了森林之火的熱浪,連聲音都聽不見了,四周如此靜謐優美。稍後,珠島離開塞洛斯的懷抱,拉著他的手往濃霧深處走去。

    比琉卡對九骨說:「我也想去看看有鳥一族的故鄉,看看傳說中的波艾之木。」

    「去吧,沒有涉足過的土地都是我與無名之主的誓約。」

    比琉卡像珠島一樣牽著九骨的手,在朦朧的霧中行走,他隱約聽到珠島的血之音,似乎傳說中的巨樹在與它的族人共鳴。

    半晌過後,濃霧漸漸稀薄。比琉卡期待著會像在狼息穀一樣撥開迷霧看到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落,期望那些講述波艾之木已經枯萎的故事都是誤傳,他甚至希望還有更多鳥族活著迎接珠島。可是,最終展現在眼前的只有一片寧靜的山谷。

    沒有迷霧籠罩的遺蹟中,綠色那麼鮮亮,像綠寶石和翡翠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樹枝優美而修長,向著天空的方向無限伸展,卻沒有完全遮擋住燦爛的陽光。即使他們在樹林中穿行多日,早已習慣了滿目蒼翠,這樣耀眼的綠意也依然可愛動人。

    比琉卡不由自主地拉著九骨漫遊,灰檀木迫不及待地掙脫韁繩開始在樹下奔跑嬉戲,只有螢火始終沉穩地輕踩草地踱步。

    珠島領著塞洛斯穿過草地。

    塞洛斯完全被這片亮麗的綠色吸引,空氣中沒有絲毫令人厭惡的氣味,那些從童年開始一直瀰漫於成長過程中的血腥與惡臭仿佛從未存在過,撲鼻而來的只有清香。踏上草地的一刻,他還感到自慚形穢,生怕玷污這片淨土,可沒走幾步,身上的血和泥污就變得微不足道,連被珠島牽住的右手也恢復如初,絲毫不覺疼痛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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