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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8:56:11 作者: dnax
刀斜倚著木架,比琉卡把它拿起來捧在手中,手指碰到刀刃時,立刻聽到巨獸的嘶吼。這是他以前觸碰「血淚之一」不會聽到的聲音,像垂死野獸絕望的嗥叫,又像警告威嚇的咆哮。
比琉卡有一陣衝動想把它扔進湖裡,但他知道盟約和詛咒不會因此消失,反而會以更出人意料的方式傷害九骨。
他把刀輕輕放回去,轉身離開屋子。
九骨既不在屋外的平原,也沒有去樹林。比琉卡跑向山澗,看到溪流時就像追逐小白光一樣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靠近。
九骨正用溪水擦洗身體,流過背部的水落回小溪中卻變成了紅色。
比琉卡看到他背上那三道無名之主留下的傷痕正在流血,舊傷仿佛又被利爪撕裂了,比原來傷得更深,傷口中隱約能見到白骨。
比琉卡的心揪起來。
騙子。
他說過不會隱瞞,說過會把一切都和他共享,但是卻獨自忍受這樣的折磨。
比琉卡趁眼淚還沒落下之前飛奔過去,從背後抱住九骨的肩膀。他不敢碰那些傷口,那不是普通的傷痕,不履行誓約就永不消失。
九骨背上的肌肉和骨骼有一瞬間緊繃僵硬,很快又變得鬆弛。
「快把眼淚收起來,你要向我證明自己不是孩子就不該這樣撒嬌。」
「我沒有哭。」比琉卡說,「你騙我。」
九骨正要說話,比琉卡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你不害怕嗎?你說過要和我一起旅行,要去很多地方。你還說如果違背誓約的後果越來越嚴重,到了不得不再次啟程的時候一定會告訴我。你為什麼騙我,是因為不管我怎麼長大,永遠比你小几歲嗎?」
「我沒有這麼想,只是現在還沒到必須離開的時候。」
「還有多久?剩下的時間,你打算就這樣每天流著血,每晚做著被撕碎的夢來陪伴我度過?」比琉卡讓他轉過身來面對自己,「我拿起血淚之一的時候忽然明白了,你不會因此而死,所以你也知道對不對?你知道違背誓約的後果只是無盡的痛苦,但死亡不會就此降臨,無名之主要求你繼續行走,不在一個地方駐足。所以你才想出這樣的方法躲避追蹤,為了……」
比琉卡終於忍不住哽咽起來——為了讓他學會保護自己的技藝,練就能夠抵擋一切的力量。
就像他的老師曾經教導他的一樣。
九骨用一根手指接住他掛在眼角的淚。
「小時候我也和你一樣愛哭,總是問東問西,不安又脆弱。但你比我大膽得多,我不敢咬我的老師。」
「我很難過,不要惹我發笑。」
「既然還能笑,那就不算太難過。」九骨把打濕的布給他,「幫我把血擦乾淨,別仔細看那些傷口,反正很快就會痊癒。你猜得沒錯,無名之主不會讓我流盡全身的血死去,只會反覆撕開傷口再讓它癒合。」
比琉卡偏要去看那幾道傷,他要看清每一道傷口對九骨的傷害,告誡自己這一切是為什麼而造成。即使九骨不會因此喪命,但噩夢和痛苦總有一天會讓人走向崩潰。
「我們明天就搭船離開。」比琉卡說,「我要去找灰檀木。」
「還記得洛澤說過的話嗎?」九骨問,「無名之主的幻之血已經衰弱,到了第三年要加倍小心。」
「我記得,我記得每個人說過的每一句話。那些旅途中匆匆而過再也不見的人,他們的話我都記得!我出生時,以為這個世界只有彌爾村那麼大,後來安戈叫我離開,我才發現外面如此廣闊。但是,是你讓我明白廣闊所包含的意義。我是自私的傢伙,無法忍受你的笑容下掩藏著這麼巨大的痛苦與代價,想到你的傷痕和噩夢,我沒有辦法再像一無所知時那麼快樂。」
「那麼離開小島後你有什麼應對的計劃?」
「和以前一樣儘可能地避開神殿騎士和賞金獵人,去地廣人稀的地方,去沒有神殿的地方。整個蘭斯洛可去的地方多的是。」
「可去的地方雖然很多,但能躲過烏有者的地方很少。」
「那就出海。」比琉卡說,「去大陸之外的土地,也許……也許離開了蘭斯洛,無名之主的誓約也會失效。」
「這是個可行的方法,但要冒很大的風險,還得找到一條願意去遠海的船。據我說知,這樣的航船一年之中也很少能見到幾艘,除非我們能在港口住下一直等待。」
「找一個沒有神殿的港口城市,我喜歡東洲的托爾迦港,我們可以再去一次。沒準能遇到狼頭船長,請他幫忙找找能遠航的大船。」
九骨望著他,這些日子,比琉卡在他眼中已經飛速地成長了——不但長高了不少,目光也日漸堅毅成熟,但他努力計劃的樣子又恢復了幾分令人懷念的孩子般的稚氣。
「你真的想好了嗎?」
「是的。」
「這裡很安全,而且我並不會因為盟約而死。」
「難道痛苦和噩夢還不夠嗎?」比琉卡說,「我寧願要兩個人的冒險,也不要一個人的安全。」
他伸開雙手抱住九骨,連他背後流出的血一起擁入懷中。
「我愛你。」比琉卡說,「我從沒有這樣愛過人,也不知道這樣愛你的方式對不對。可是想到你承受的痛苦和噩夢我就心如刀絞,想到你會死,我更不知道該如何獨自生活。有時候我還會忍不住想,如果那一天晚上,我沒有朝著火光的方向跑,沒有把你撞翻在河裡,是不是你就不會遇到這些危險和疼痛,不會受傷、中毒,更不會為了我停住旅行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