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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8:56:11 作者: dnax
比琉卡怎麼可能不擔心,普通人的夢也許只是夢,可他們的夢卻絕不只是夢而已。
甚至,他認為那不是夢,而是一種遠古意志的侵擾,是所有將逝未逝、雖死猶生的古代靈魂的呼救。生命如此堅毅,不惜一切想延續下去,但生命為什麼要剝奪九骨的自由。
比琉卡拒絕這樣的生命,對女神、遠古先賢和巨獸都有著難以言喻的抗拒。可他又喜歡洛澤、納琺和有狼一族,嚮往湖中夫人為愛之心至死不渝、永矢弗諼,生命賦予了他所喜愛的人那麼鮮活的印象,那麼多故事、詩歌、傳說,那麼美好……
那麼,殘酷……
比琉卡仰頭看了一眼窗外的月光,在鹿皮毯下伸手抱住九骨。
這是他平生所見最美好的身體,沒有過分強壯,反而柔韌有力、舒展修長。九骨願意讓他愛他,他也願意和他分享自己的一切——少年不再羞澀、膽怯,大膽地敞開自己,迎向摯愛。他跨坐在九骨身上,低頭用顫抖的嘴唇親吻他,承受由此而來的疼痛。
他生疏而遲疑,沒有人教過他該怎麼做,也許安戈在糊裡糊塗說故事的時候不小心講了太多關於勇士和心上人相愛的細節。
等一等,那真是安戈說的嗎?還是出自哪個不知名的吟遊詩人之口呢?
等一等……
九骨握住他的手,讓他放鬆下來,輕輕喘息,汗水流過臉頰。
他一聲驚呼,被突如其來的撞擊嚇得不知所措。下一刻九骨摟住他,將他按在懷裡。
比琉卡聽到他輕柔的嘆息,他的聲音、氣味和一切都和自己融為一體,從此後不分彼此。比琉卡伸手攬著九骨的脖子,吻他的額頭、鼻尖和嘴角,讓汗水代替血和淚成為新的誓約。
不,不要誓約。
比琉卡心想,他只要愛就夠了。
他要心愛的人不受束縛地自由生活。
「我有一個弟弟。」
「我不是你的弟弟。」
「我知道,你不是。」九骨的手指輕輕拂開比琉卡額頭的濕發,凝視他漂亮的灰藍色眼睛,「我的弟弟出生時就不見了,我沒有見過他。」
比琉卡認真聽他述說。他很想知道九骨的過去,只要九骨願意說,他一定會全都牢記在心裡。可如果那些往事並不愉快,比琉卡也希望他可以將過去永遠埋葬。
「我沒有父親,母親是個盲女,不知從哪裡流落而來生下了我。」九骨的聲音平靜和緩,比琉卡很愛聽他說話,「後來她又懷孕了,她沒有辦法保護自己,因此這種事時有發生。」
比琉卡緊緊握著他的手,確定這並不是一段令人懷念的往事,只是他不太確定是否應該打斷它。
「除了我,她沒能把別的孩子生下來,只有最後一次,據說是個男孩。」九骨說,「那個孩子比我小几歲,可能和你差不多大。」
「我不是你的弟弟。」比琉卡執拗地堅持。
九骨笑起來,捉住下巴把他倔強的臉轉過來朝著自己。
「你不是,我知道。如果你是,我也知道。」
「可你說你沒見過他。」
「是的,一眼也沒瞧見。」
「你想找他嗎?」
「我找不到他。」九骨說,「我沒有任何他的記憶,他的長相、頭髮和眼睛的顏色、身上與眾不同的印記,什麼都沒有。他的父親可能是任何人,因此他會有和我,甚至和母親完全不同的樣貌。」
「他被人抱走了嗎?」
「有人說是狼。」
「狼?」
九骨對那段時間的記憶一樣模糊而遙遠,但他永遠記得母親最後的模樣——沒有人幫助她,她獨自迎接新生兒,血流得到處都是,還有可疑的內臟。後來等他明白孕育生產究竟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再回想,那應該是被扯斷的臍帶。
孩子不知去向。
狼會只帶走孩子,絲毫不碰還在流血的母親嗎?
但母親還是死了,仿佛嬰兒才是她全部的生命,將她吸食殆盡後離開,她只是個容器罷了。
「有個好心人埋葬了她,是個過路的流浪騎士。」九骨說,「也是我的老師。」
他傾囊相授,教他騎馬射箭、揮劍搏鬥。他死於一次和傭兵們的爭鬥,起因只是因為他教導的孩子無意間擋了對方的路。
九骨的手指輕輕鬆開,比琉卡卻依舊仰頭望著他。
我想去一個無心之錯可以被原諒的地方。
比琉卡聽到他的心聲,那個幼小的、並不叫九骨的孩子的心聲。
這就是他照顧他的原因嗎?這就是他永遠在說不是你的錯的來由?
「你要像你的老師那樣教我。」比琉卡說,「如果你做了噩夢,記得我一直在你身旁,會把你叫醒。」
「好吧。」九骨又笑了,「你好像睡覺不太安穩,就算睡著也會動來動去,很容易把人吵醒。」
比琉卡靦腆地臉紅起來。
之後的夜晚他們沒有再入睡,只是在暖意的包圍中眺望星空,辨認月亮四周的星星,講一些無關緊要的閒話。
比琉卡在一夜之中成長了。
以前他只覺得在長高,四肢變得有力,視野更寬廣。但經過這一夜,他感受到自己可以分擔九骨卸下的負擔。
「如果你想找你的弟弟,我會幫忙。」他說,「你們有相同的血脈,或許我能聽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