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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8:56:11 作者: dnax
    他轉身去找丟失的武器。

    長劍落在烏有者身旁的草地里,弓箭在路邊的樹下,全都已經血跡斑斑。

    九骨發現他的腿也受了傷,但他根本沒有察覺,反而到處尋找螢火。馬兒聽到他的呼喚小跑回來,灰檀木卻因為剛才九骨騎著它同時和三個騎士搏鬥而受了驚嚇和一點小傷,因此九骨一下馬,它就遠遠跑開不願回來。

    比琉卡在死去的騎士身邊找到一張畫像,畫的不是他,是九骨。

    九骨第一次在西多林荒村外救回比琉卡時沒有掩飾自己的面容,被神殿騎士懸賞追捕是遲早的事,直到今天才有人拿著畫像去告密領賞,已經算遲了很久。

    九骨絲毫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更關心比琉卡那一道差點割喉的傷口。每一次的意外遭遇過後,他們都不得不帶著一身傷奔向下一個藏身處。他騎上馬背,不時聽到比琉卡在身後強忍的咳嗽聲,雖然已經做了一番簡單包紮,但這樣的傷勢不是草草了事就能治好。

    得趕快找個安全的地方讓他休息。

    九骨偏離道路往無人的小徑走,夜幕降臨時,四周已全是高聳入雲的參天大樹。他找到一個被野獸棄置的山洞,不知道曾經是什麼動物的巢穴,如今只剩苔蘚和灰塵。

    比琉卡幾乎是從馬背上摔進九骨的懷抱,他的身體被一路疾馳帶起的風吹冷,又因為傷痛發熱,那種不惜一切殺死對手的意志隨著血液流失消退得一乾二淨。九骨把他抱進山洞時,他軟得像那條熊皮毯子。

    傷口邊緣極其乾淨齊整,可以想像割開皮膚的劍有多鋒利。

    九骨用水囊中乾淨的水洗去血漬。為了應對旅途中隨時會發生的意外,他特地在上一個城鎮的酒館裡買了一小瓶烈酒,店主承諾只要喝一口就會醉上一整天。現在這瓶能讓人昏昏欲睡的酒被當做藥水擦洗傷處。

    九骨想起自己和洛澤決鬥時互相給對方添了很多傷口,其中最深的一道是納琺請村中手指最靈巧的女孩卡迦彌縫的。比琉卡的傷還不到需要縫合的地步,九骨用手輕輕按住時,感到他的喉結因為乾咳而滾動。

    ——是不是因為洛澤從頭至尾都叫他「小朋友」的緣故,所以自己也不由自主地一直以為同行的是個尚未成年的孩子。九骨忍不住想,其實比琉卡已經是個青年,比他小一些,但絕不是需要時刻照看的孩子。

    ——難怪他一直急著想學射箭、學劍術,學這學那。

    九骨用繃帶裹住傷口,回想每一次比琉卡向他提出這些要求時的神情和語調。

    難道他是因為好奇嗎?

    九骨忽然發現,如果正視比琉卡是個成年男子,那麼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請求都只是為了能擔負起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責任而已。然而就像洛澤以「還是個孩子」不讓比琉卡醉酒一樣,九骨終於覺察到自己也正在以這樣的理由拒絕他掌握那些會觸及血腥和殺戮的技能。

    今天的意外並非意外,它曾經發生過,將來也會再次發生。這道差點致命的傷口不是由於比琉卡的不擅戰鬥造成,反而是因為九骨始終將他視為被保護者而令他失去了自保的能力。

    九骨包紮完傷口,發現比琉卡睜著那雙灰藍色的眼睛望著他。

    「你可以放心地睡一會兒。」九骨柔聲說,「我守在這裡,沒有人能找到我們。」

    他拿出那條暖和的熊皮毯替比琉卡蓋好,打算去洞外找個隱蔽處把馬藏起來,誰知剛站起身就被拉住手掌。

    「不要走……」比琉卡的聲音嘶啞而陌生,說的每一句話都會牽動傷口帶來劇痛。他的眼中滿含不舍與祈求,於是九骨回到他身旁,任由他緊握自己的手不放。

    「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說話,你的喉嚨受傷了。」

    「對不起。」比琉卡不停地說:「我既不勇敢也不強大,不會射箭也不會用劍,都是因為我才讓你也成了被懸賞的對象。讓我在這裡睡著吧,等我睡著你再離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一個人,還有灰檀木。」

    九骨靜靜地聽著他叨念。他說著離別的話,手指卻像鐵鉤一樣牢牢緊扣不肯鬆開。

    「你在發燒。」九骨感到手掌中傳來的滾燙熱度,「睡吧,等醒來我們再談這個話題,你睡著的時候我絕不離開。」

    比琉卡像嘆息似地喘了口氣,慢慢閉上眼睛。

    九骨知道他還有很多話想說,他們確實該好好談談,不是以成年人對孩子,也不是以保護者對受保護者。九骨將熊皮毯拉上來,蓋住比琉卡的肩膀,就那樣握著手守著他入睡。

    九骨記得自己中毒昏迷時,比琉卡也一直握著他的手守在床邊,仿佛只要握住某個人的手,那人就永遠不會因為任何原因離開,無論生死、傷痛、疾病,亦或愛與恨。

    他只是個普通人。

    九骨心想,但他們奪走了他的所有——養母、故土、平靜的過去和未來的一切,現在還想像對待烏有者一樣奪走他的其餘感官,讓他只為傾聽虛無縹緲的神諭而存在。

    怎麼能讓他們得逞。

    九骨輕輕將那五指緊扣的手握在掌心。

    ……

    晦暗。

    比琉卡又夢見那個人。

    那個在漆黑的樹林中獨自砍樹的人,長著一張骷髏似的臉,面目可憎、動作乏味。

    「你又來了。」伐木者說,「這一次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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