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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8:56:11 作者: dnax
無論別人怎麼想,比琉卡一定會認為是自己的錯。
九骨回到安戈的木屋外靜靜等待,終於等到比琉卡抱著老嫗的屍體走出來。
他沒有哭,至少出門前擦乾了眼淚。
「我想把她埋了。」
九骨點頭,沒有問他要不要幫忙。
埋掉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太婆不需太大的力氣,如果想要幫助,九骨希望他能自己開口。
趁比琉卡去安葬養母時,他走進那間木屋查看。
安戈生前活得很貧苦,屋子裡幾乎沒什麼像樣的家具。九骨看到除了唯一的木床外,角落裡只有一捲鋪蓋。
比琉卡說過他是被遺棄的孩子,這個叫安戈的女人既沒有丈夫也沒有兒女,於是就收養了他。不過比琉卡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被安戈撿到還是被不想要他的人送來,總之從他懂事起就已住在彌爾村,所有的記憶由此開始,身世也成了一個謎。
洛澤說,比琉卡和烏有者同樣有神之血,是成為聆王的人選。
按照古老神話的記述,聆王即是女神帕涅絲在人間的傾聽者,只有完全繼承神之血的人才能真正聽到遠古先賢的遺言和女神的神諭。
比琉卡繼承了神之血嗎?他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男孩子,怎麼可能和神扯上關係。但洛澤認為是真的,既然烏有者能聽到他的行蹤,兩者之間必然有神秘聯繫。
九骨盯著腐木似的地板沉思,突然身後傳來「咯吱」一聲響。
他立刻轉頭去看,牆邊的破柜子里有一雙眼睛望著他。
察覺自己被發現了,櫃中人猛然推開幾乎散架的門朝九骨撲來。
襲擊者手中抓著生鏽的刀,身材矮小瘦弱,頭髮像枯草一樣散發著臭味。九骨用一隻手擋住他,迫使他丟棄鏽刀。他又撲又咬,拼命掙扎。
九骨不想傷害他,也許這是村中僅剩的倖存者,不知道比琉卡是否認識。鏽刀掉落在地上,陌生人一口咬住九骨的手背,留下一個深深的血印。
九骨按住他的腦袋,對方以為即將挨一頓毒打,不由自主地瑟縮著。
「別害怕,我不是強盜。」
陌生人抬起頭。九骨發現他是個女孩,雖然衣衫襤褸、骯髒邋遢,但依然有少女特有的模樣。九骨柔聲安慰讓她放下警惕。女孩瞪著雙眼,目光中透露出過度恐懼而產生的瘋狂。
——她瘋了,穿著不合身的破爛衣服,光著腳,腳趾間都是泥濘,腿上還殘留著乾涸的血痕。
九骨完全可以想到她的遭遇,既然已經搶光了村子裡的東西,殺掉了老弱病殘和敢於反抗的人,那麼剩下女人和孩子自然可以用來施暴和享樂。
九骨本想從她口中問出些消息,此刻已打消了念頭,女孩的遭遇證實了村子被匪徒血洗的猜測。五百金王的賞金,讓原本只襲擊商旅的山賊土匪開始四處奔走尋找懸賞令上的人,沒有無名之主的血,比琉卡已無法出現在任何陌生人面前。
突然間,瘋女孩用力一撞九骨的胸口,大聲尖叫著往門外跑去。她像受驚的野獸一樣飛奔過村中小路,九骨追出屋外時,她已沒入村後的山林。
比琉卡聽到喊聲回到村里問發生了什麼,是不是有人跑過去。
「有個女孩跑到林子裡去了。」九骨說,「黑色短髮的女孩,綠眼睛,鼻子上有一些雀斑,你認識她嗎?」
「是檸檬樹。」比琉卡記得,那是個膽小害羞的姑娘。
他和九骨一起向山林深處追去,可山中樹木茂密,天又快黑了,很難看清地面。她像野獸一樣逃走,遠離這個傷害她至深的地方。在她僅剩的一點理智中,村子裡有陌生人闖入意味著危險仍無處不在。
九骨和比琉卡一直找到夜幕降臨,伸手不見五指才不得不回到村中。他們在村里住了一晚,沒有生火,希望逃走的女孩能自己回來,但等到的是幾隻來覓食的野狼。
九骨用木棍把它們趕走,其中一隻狼血淋淋的爪子上掛著一小塊破布,很像女孩身上的衣服。
比琉卡凝視著一片樹影說:「就是那個。她的木屋後面種了棵檸檬樹。有一次,我和另外幾個男孩子偷偷去摘樹上的果子,正摘得高興,被她的老爹發現了。有個叫帕阿的男孩嚇得從樹枝上掉下來,他爬得最高,摔得也最慘,腦袋後面一下就流血了。我們一鬨而散,是她把他扶起來,還用自己的裙子替他捂傷口。後來我們看到他偷偷在河邊洗她的裙子,可是血怎麼都洗不掉,於是他每天都去洗,她每天都坐在河邊看著他。」
那是夏天,女孩光著腳,男孩挽著袖子,冰涼的河水把他們聯繫在一起。對比琉卡來說,那不過是個平凡普通的故事,他早就應該忘記了。可是今天「檸檬樹」在他面前一晃而過的身影和那雙沾滿濕泥焦土的光腳,猶如有人把他從樹梢推落地面的一下撞擊,讓他的腦袋頓時劇烈而尖銳地疼痛起來。
九骨想到的一切,他都想到了。所有慘烈、殘忍和悲痛的事,他也都想到了。
「如果你想去找她,我可以陪你去。」九骨忽然說。
「她死了。」比琉卡說,「她被狼咬死了,你知道的。我們在樹林裡看到血痕和狼的足跡。我在這裡長大,我知道一個人跑進深山的後果。」
「是我驚擾了她,她本來不必害怕地跑進山里。」
比琉卡驚訝地望著他問:「你為什麼這麼說?這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