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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0:05:16 作者: 游目
天神有情,落了凡塵,和那凡夫俗子無異。
岳老夫子還是看他與文樂不喜,卻也不得為他嘆息,彆扭地說:「倒是痴情。」
盛夏遠遠地看著兩人,手裡端著一個小花籃,擱置在那桌邊,親自泡了一壺濃濃的茶,說道:「主子爺,您嘗嘗。」
冬日了沒什麼好吃的,御膳房送來一些野豬肉,說是比一般肉質更緊密。盛夏討了一塊,用鹽和胡椒碼上,掛在房樑上風乾數月,切成薄片供人食用。一塊嚼上好一陣子,越嚼越香。
岳老夫子年紀大了,牙口不好,捻著一塊慢悠悠地嘬著味道,說:「老夫等開年一過便請辭,帶著夫人回鄉下看孫子去。」
傅驍玉頭都沒抬,說道:「我記得尊夫人好像無所出?」
「少管我的事兒!」
岳老夫子年紀比傅驍玉大了一半不止,還老和他鬥嘴,也不嫌丟份兒,惹得盛夏彎著一雙眉眼,站在一旁笑。
「這國子監的景色,我都看了大半輩子了,看走了好些人。」岳老夫子說著,指了指那院中最大的那棵夜來香,說道,「那棵樹是高祖讓種的,那會兒高祖喜愛詩詞,好些官生子來了國子監為了討好上頭秉燭夜讀,到了晚上一個個困得直點頭。高祖喜愛他們勤學,便讓人種了一棵夜來香,到了晚上一整個院子都是香味,沁人心脾。」
傅驍玉抬眼,他從未在國子監留宿,還真不知道這棵樹竟是夜來香。
岳老夫子想起以前的事兒,就管不住嘴,說:「那會兒跟現在一樣,一堆皇家子女,個比個的金貴。」
傅驍玉對盛夏擺擺手,盛夏行了禮,拿著那小花籃離去,順帶著將院中伺候的太監宮女們一併呵斥走,整個院子只留下傅驍玉與岳老夫子兩人。
「岳老教過今上嗎?」
「你當誰都跟你似的,一來就能上四品?」岳老夫子擺手,說「我那會兒只是個修書的,哪兒能教人。」
傅驍玉端著茶杯,問:「那依岳老所看,當時高祖屬意誰?」
岳老夫子聽出了傅驍玉的套話,輕哼一聲,卻不岔開話題,道:「就非得把這些陳年舊事刨根問底?」
傅驍玉笑笑,將文樂在徐州的見聞毫不藏私地告訴了岳老夫子。
岳老夫子起初還當個故事聽,聽到武帝時,冷著一張臉,氣得鬍子都抖了起來。
「蔣玉、蔣玉,那狼子野心!」
當日在邊關,武帝親衛兵三萬人,囊括莊鶴、王虎的幾百人小隊。可等他們回去之後,武帝已經薨了,他們被陳太守打成叛軍,落草為寇。武帝親衛兵皆以廝殺匈奴為名,全數死在了邊關,三萬人,沒有一個人活著從邊關回來。
只有蔣玉,帶著武帝薨了的消息,扶著一個空了的棺材回來。
說那邊關吃人,匈奴殺人以人頭算金錢,滿是黃沙的荒漠戈壁,守衛邊關的將士們連一具全屍都得不到,到處都是只剩下身體的屍身。他們在戰場上沒找到武帝的屍首,怕是被匈奴割了頭拿去求賞了,便扶著空空的棺材回金林。
蔣玉是文帝與武帝身邊的人,伺候了多年,沒有人懷疑過他的話。
傅驍玉看著岳老夫子,問:「三萬人,沒有一個人從那戰場上活著回來,您信嗎?」
岳老夫子滿頭銀絲,似乎又白了幾分,喃喃地道:「蔣玉......」
「他做了一個大局,將整個南朝玩弄於股掌之中。」
岳老夫子狠狠地閉了一下眼睛,將蔣玉如何入宮的事情說了一個遍,道:「若是他,便不可不多想。文帝繼位後,蔣玉的地位如日中天,蔣家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蔣玉以宦官為孽的理由,請求文帝將蔣家下放至蘭都。蘭都那個地方地傑人靈,蔣家不在文帝的眼皮子底下,可謂如魚得水。可他們沒安生過一段時間,便惹了不少的禍事,被人參了一本。蔣玉第一時間給文帝告罪,並且不為蔣家求一次情,請求文帝秉公處理,這一個處理,把蔣家上上下下二百口人直接流放到了波斯那邊,據說最後活下來的,只有蔣家一個旁系小輩。
「蔣家在他幼時便送去了宮中做伴讀,雖說我不喜他,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個極其聰明又極其用功的小孩兒。後頭蔣家落敗,擔憂蔣玉失去伴讀身份,平白浪費他與今上和武帝培養的感情,便給他下了藥......讓他昏睡著去了勢。」
傅驍玉手指微緊,不由得想起了周崇身邊那位,也是成年之後才去了勢,聽說要比那幼時去勢更加痛苦不堪。
「被親人背叛,他全數還給了自己親人,不顧血緣親情。」岳老夫子摸著自己的鬍子,道,「你說這樣的人,會因為什麼事情,要堂堂皇帝和三萬士兵的性命來平息他的仇恨呢?」
長生殿中,文帝坐在桌前看字畫,他半個身子都倚靠在桌上,這是他以前絕對不會做出來的事情。
皇家人,哪怕是跪著,骨頭也要硬。
只是從床上走到桌前,他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文帝喘著粗氣,別過頭咳嗽了幾聲,生怕咳出的血沫沾上面前的墨寶。
「皇、皇上!」端著一盆熱水進屋的何蘊嚇了一跳,連忙放下盆,湊過去扶他。
將人扶到了椅子上,何蘊動作很利索,端茶倒水,將字畫放置在一個空置的瓶口中,擺放在文帝腿邊,方便他隨時觀看。
文帝瞧著他利索地動作,輕笑,說:「你這小奴才,年紀不大,伺候人倒是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