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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3:37:39 作者: 風宸雪
    陳錦望著那白綾,突地,咯咯笑出聲來。

    「皇后,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太后問道,語意里並沒有因著她這份不和適宜的笑,有任何的慍意。

    「太后,有啊,臣妾有好多話想說,不過,沒有說的必要了。這宮裡,無論真話假話,不討人喜歡的,就是死活。」

    「那,臨行前,皇后還有什麼心愿未了麼?」太后象徵性地說出這句話,其實,她自個知道,不過是在拖延,離別的時間。

    因為,這畢竟,是她們陳家的血脈啊。

    若早知道進宮,是將這血脈生生抹煞,她又是否,會在軒轅聿親征斟國前,做出冊後的決定呢?

    說到底,還是自己害了陳錦。

    總想著,陳家的庶系能長興不衰,到頭來,還是敗了。

    「有,讓本宮穿著禮衣走。」陳錦沒有猶豫,也沒有絲毫膽怯地說出這句話。

    當一個人例死亡很遠時,會有懼怕。

    但,當知道,死亡就在眼前,不容避讓時,再懼怕都是無用的。

    太后沒有想到陳錦提出的竟是這個心愿她滯了一滯,吩咐道:「去,替皇后把禮衣拿來。」

    哪怕,如今的陳錦已是庶人,不得在穿這皇后品級的禮衣,可,她願意成全陳錦這最後一個心愿。

    畢竟,從陳錦入宮至今,她沒有給她多少的好臉色,每每傳她,除了恨鐵不成鋼的斥責之外,再沒有其他。

    今日,陳錦走到這一步,她,怎會沒有一點責任呢?

    宮女應聲退出牢外,不一會,便捧來了崔衣和鳳冠。

    這套品級宮裝,是陳錦昨日參加洗三典禮時穿的,後來,發生那件事後,她換上的,只是醫女的服飾。

    太監皆退至牢外等候,陳錦在宮女的伺候下,穿上崔衣和鳳冠。

    初進宮,她就穿著崔衣,這種服飾,縱複雜繁冗,卻是宮中最高品級的女子方能擁有。

    是,如今,當宮女伺候著她,系好腰間最後的白玉雙佩時,心底,再不會有充足的滿盈感,僅有無邊的失落,襲擾住她所有的思緒。

    從小到大,她是在父親刻意的教誨下成長的。

    她所學的,所謀的,都是為了日後在宮裡更好的生存。

    因為,太后這一系血脈的適齡女子,僅有她。她也一定會在年滿時入宮的。

    而她,也一直告訴自己,一定要做皇后。

    十年前,她還那么小時,曾讓府中的小廝替她搭起人牆,她透過牆外往外瞧去,鑼鼓喧天中,傾儀皇后西籣維進宮的鸞仗是那樣的壯麗,她趴在牆頭,想像著等她被冊為皇后,該是怎樣的風光啊。

    但,那時,她知道,後宮僅能有一位皇后。

    是以,她不安分地有了嫉妒。

    八年前,西籣維難產致死時,她的心裡,說不喜歡,是假的。

    原來,從那時起,她的性格就是自私和寡薄的。

    只想著自己,從不會替別人著想。

    但,能怪她麼?

    父親對她的教誨就是,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做到皇后的位置,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也正由於這層教誨,自小,她就想做皇后。

    可,真的做了,才發現,哪怕做到尊貴的中宮之位,每日裡,皆是如履薄冰,時時都是提心弔膽。

    因為,除了太后的血脈關係,她什麼都沒有。

    皇后對她,顯然是不待見的,她愈是努力想抓到什麼,愈是抓不住。

    哪怕,大愚若智,大智若愚,她都扮過,但,結果,沒有一個盡如人意。

    直到今天,一扮再扮中,賠了自己的命。

    她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啊!

    父親說過,只要懂得謀算,善於去掙,終是能鞏固深宮裡的地位。

    可,為什麼,她這麼做了,還是輸到一無所有呢?

    「退下吧。」太后,看到,宮人將那七尺白綾懸於樑上,並打好死結。

    那道白綾飄飄蕩蕩地於牢房的森冷,顯得那般的不和諧。

    然,死亡和生存,本就是不和諧的,不是嗎?

    「阿錦,上路吧。」太后說出這一句話,慢慢行至她的眼前。

    陳錦的臉上沒有任何失態,她僅是抬起臉,看著太后,問:「太后,我想問你,倘若,我沒有這麼做,是不是,皇長子,真的會是由我撫養長大?」

    這句話,若在昨日,太后會不假思索告訴她答案,但在今晚,她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會麼?

    從軒轅聿這些刻意隱忍的表現去看,分明,是不會的。

    「阿錦,不管怎樣,哀家始終沒有把你當作外人,倘若,你願意信哀家一次,也就沒有今日的下場。其實,從一進宮開始,你就沒信過哀家一次,不是麼?」

    是的,她是處處連太后都一併地提防。

    難道,真的,是她錯了嗎?

    「太后,是您對我說,我死了倒是乾淨的,我不怕死,但我不想這麼白白地去死。太后,為什麼,如果今晚,換成是她刺傷了我,如果換成,是她把下了附子粉的湯藥端給周昭儀,是不是,她也根本不用死啊?」

    陳錦問出這句話,淚水,低落於身。

    「阿錦,世上的事,沒有絕對的公平,宮裡的事,亦如是。哀家當年也並沒有得到聖寵,可,走到今日,除了宮心謀算外,還有一個字,是最重要的,忍。你如果,能聽哀家一句,能信哀家,有何至於走到幾日這步呢?」

    太后說出這句話,手扶上陳錦的眼下,替她拭去淚水。

    這麼多年,除了陳媛外,或許,再沒有人信過她的話罷。

    很可悲的人生,表面,卻是光鮮的。

    陳錦的淚隨著太后的話,漸漸止住,她開始笑,笑著,望向那白綾,錦履踏上白綾下的椅凳,將臉套進那個死結中:

    「太后,其實,我真的很喜歡皇上,可是,你知道麼,唯一的一次,他臨幸我,喊得,卻是那個女人的名字,也是從那晚開始,我做不到不介意啊,我是個女人,哪怕再怎樣,還是脫不開情字。因為,嫉妒,才亂了最初的方寸,哪怕,他不是第一次給我設下圈套,我卻------還是心甘情願地跳了下去。」說完這句話,她閉上眼睛,語音漸輕,「太后,幫我……」

    是的,所以,最後,她會在知道自己難逃一死時,想殺了那個女子。她得不到皇上,她也不想讓那個女子得到。

    可惜,到頭,是她錯了,她錯在,不願意相信任何人。帶著戒備的心態去看待一切。

    原來,是她自己,才是最不值得信任的。

    原來,這種戒備到了最後,只演變成把自己逼上絕路的催命符。

    太后知道她的意思,她走進陳錦,輕輕,卻迅疾地,將陳錦足下的腳凳踢翻。

    凳,落地,有聲。

    綾,勒脖,無聲。

    這片無聲中,陳錦的表情,不過是瞬間的難受,很快,就安詳地閉上眼睛。

    只這份丹蔻,渲染了宮裡女子花樣的年華,也是落寞時最悲涼的憑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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