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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3:37:39 作者: 風宸雪
    產後血崩,十有九死。

    他未來得及說話,卻見,懷裡的人兒抒出一口氣,水眸悠悠睜開,依舊凝著他,聲音很輕,他俯身上去,卻終是聽得明白:

    「聿……我……」

    剩下的字,她說不出,她的手無力的垂落,只讓他的心底,覺到無邊的恐懼。

    那張蒼白的小臉上,似一點的氣息都是無了,他死死地凝著,那怕,再有多的醫術,真的救不回她麼?

    一顆淚,就這麼落下來,沒有任何預兆地,落在她緊閉的眸上。

    然後,她的眸底,不知是他的,抑或是她的,一顆更大的淚珠子,晶閃閃地晃了一晃,就一併墜了下去。

    他鬆開她愈漸無力冰冷的身子,她流了那麼多的血,刀子的體內,還有多少血可以流呢?

    執起銀針,這枚針握於手,對他來說,突然那麼地重,重到,幾近於快捏不住。

    可他必須要施針……

    史官記:

    『天永十四年正月初五,子時,醉妃於天曌殿,早產三月,誕下子嗣。

    醉妃血崩昏迷,帝悲慟,徹夜守望於榻旁。

    密記:

    暫居於天曌殿側殿的周昭儀一併被拘禁。

    接生的四名產婆,聯同三名醫女悉數被帶到後殿,關押起來。

    奇怪的是,軒轅聿並沒有立刻發布詔告,也因此,沒有人知道,這位子嗣是公主抑或是皇子。

    初五一日,軒轅聿免朝,待在天曌殿中。

    身為帝王,陪於血房,已是違例,又為了后妃誕下皇子免朝,更屬自巽朝開朝至今,絕無僅有之事。

    初五申時,太后,在十四年後,再次鳳駕親臨頤景行宮。

    她下輦時扶住宮女的手猶是顫抖的。

    可,今時今日,她卻不得不來。

    深諳軒轅聿脾氣的她,如今擔心的,正是一場不可避免的偷轉。

    一步一步,她踏進行宮,走在甬道上,縱因著昨晚的雪,甬道兩旁,仍是一片雪白覆蓋,但,這份雪白落在她的眼裡,仿佛,只看到無邊的血色。

    她的唇微微哆嗦著,努力地吸了一口氣,方借著高聳的襟領,掩去唇邊的抽搐。

    天曌殿前,一片清冷,除了伺立在兩旁的宮人之處,連一絲的聲音都不會有。

    李公公瞧見太后駕臨,忙一疊小跑上前:

    「奴才給太后請安。」

    「免了,皇上在裡面麼?」

    「皇上一直陪著醉妃娘娘。」

    「醉妃身子怎樣?」

    「娘娘的血止住了,卻還是昏迷不醒。」

    「好,你進去,告訴皇上,哀家在議政殿等他。」

    「太后--」李公公的臉是哭喪的,這話讓他怎麼去說呢,可太后的口諭又是不能違背的。

    昨晚被踹的疼痛還沒消失,看來,少不又得再挨一下。

    「諾。」李公公俯身說出這一字,往殿內行去。

    太后犀睿的目光望了一眼天曌殿,返身,徑直走往議政殿。

    天曌殿和議政殿之間,步過那長長的迴廊,是要經過一處殿宇。

    也因著這處殿宇的存在,使得,兩處殿宇間隔了些許的距離。

    太后是可以傳肩輦的,但,她知道,即便傳了,帳幔垂落下,心,始終,仍是無法逃避的。

    經過那處殿宇時,她站停了步子,朱紅高牆圍住那一隅地方,恁誰都是瞧不真切的,那把懸於斑駁紅漆宮門上的鎖,鏽跡斑斕,整整掛了十四年。

    「太后。」隨伺的宮女輕輕喚了一聲。

    她方收回目光,這一次,她的唇不再哆嗦,只是更為堅定的行至議政殿。

    摒退宮人,她一人站於殿內,仰首,正中的御案後,懸掛的那道匾額,上提四字:

    『中正仁和。』

    她,知道軒轅聿是一定會過來的。

    縱然,他會因著那女子失去分寸,這一次,為了那女子,他也必須來。

    因為,關乎到那個女子的命!

    一柱香的功夫,軒轅聿方出現在殿外,她透過燭影望去,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什麼事,能讓她這個兒子,憔悴成這樣。

    下頷上,一日之間,滿是密密青青的胡茬,他的眼神深黝處,她看得懂的,僅有落寞。

    現在,就這樣。

    以後呢?

    她不敢往下去想。

    「皇上,辛苦了。」未待他按禮請安,她說出這句話,免去那些虛禮,「不知醉妃誕下的,是我們大巽朝的皇長子呢,還是二公主呢?」

    問出這句話,波瀾不驚的語音下,是暗濤涌動。

    「是二公主。」軒轅聿卻絲毫不為這些涌動所擾,淡漠地道。

    「皇上,這,四字,是什麼意思?」太后的手一指那匾額。

    軒轅聿沒有抬首,那四字,他是清明於心的,巽朝每一處議政的殿宇都會懸掛這四字的匾額。

    當然,太后的意之所指,他也是清明的。

    「取中庸正直,仁愛和諧之意。」

    「皇上原是知道的,可,皇上今日所為不覺得有悖於這四字的教誨麼?」

    「母后又想說什麼?」軒轅聿冷冷說出這句話,「朕該說的,一早都和母后說過,今日,沒有再重複的必要。」

    「好一句沒有重複的必要,皇上的意思,是指什麼重複呢?」

    「當年,母后不也用這法子,將騰偷梁換柱麼?」

    「哀家那麼做,有什麼錯麼?沒人能保得了哀家,哀家自個保自個不行麼?」

    太后的唇顫抖著,說出這句話。

    是的,在軒轅聿漸大時,她就不曾去瞞他這些。

    畢竟,她是他的生母,她不願意,她的兒子,只當她是他的養母,認定生母是慕淑妃。

    所以,哪怕,告知真相的結果,是換來他的不屑,她仍是坦白這一切的。

    當年,她和慕淑妃同時懷得身孕,也在那時,她因著往御花園看宮人們替她放母子平安的許願燈。

    風吹,那燈,順著湖水,一徑地飄去,她一路跟去時,卻終讓她懷孕後本來平和的心境起了變化。

    一名昔日小產後不再得寵的嬪妃亦在那湖中放著許願燈,那嬪妃的燈一直就迴旋在原地,隨著她的燈飄來時,一併被掀翻於湖中。

    這,無疑是不祥的。

    她斥責那名嬪妃,那嬪妃死死盯著她隆起的腹部,不過一會,語音低暗地道:

    「你莫以為,自己懷了龍嗣就了不得了,若真是皇子,死的就是你!」

    這話說得極是低沉,卻是字字入了她的耳,也落進離她不遠處宮人的耳中。

    翌日,自她懷孕以來,頗為冷落於她的軒轅煥親臨宮中探望於她,並說,雖過了暑氣,這宮裡,也實不適宜養胎,將刀子和慕淑妃一併安排至頤景行宮待產,並交由彼時的馮院正親自保胎。

    這道聖諭看似是關心她的胎兒,但,她從身邊驟然換掉的宮人面孔中深知,一定發生了什麼,及至在往頤景行宮的途中,從馮院正口中得知,那名嬪妃當晚就被接著大不敬宮規處死時,她知道,那看似荒誕的話,或許,只代表一種意味,就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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