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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3:37:39 作者: 風宸雪
    為了她,他特意赦造這座鳳翔宮,只是,這宮,即便再以金為地,以玉為階,始終不能讓她的眼底,起一絲的燦爛。

    他的手,欲替她拭去耳際猶在沁出的汗水,卻還是僵滯在了半空,最後,僅悵然地收回。

    收回間,她驀地發出一聲低吟,隨後,慢慢睜開眸子,因著面色蒼白,她的瞳眸黑得仿佛濃墨一般,卻,沒有一點的光澤。

    「君上……」她的聲音仍是虛弱的,蓋在她身上的錦被動了一動,他知道,她的手撫上了她的小腹。

    只是那裡,再沒有了她所期許的孩子。

    她的期許,和宮中其他女子的期許不一樣。

    他明白,她要的,僅是一份寄託。

    然,他無法許她。

    他看到她的眼底,旋即湧上無法抑制的悲慟。

    她一直以來,都是淡漠疏離的樣子,這一刻,那麼悲慟,讓她顯得有些許的真實。

    是的,真實。

    在他的心裡,總覺得她始終是虛幻地存在於這座夜宮,或許,下一個轉眸,他就發現,她不在了。

    他的手,終是隨著這一念起時,覆住她在錦被下的手,她的手,因他這一覆,竟閃躲似地往上移去,他隨著她,一併移去,牢牢地,隔著錦被,將她的手覆住。

    「湮兒,好好調養身子。」

    「沒有了……」她的目光沒有再望向他,失神地說出這句話,唇邊綻出一朵仿佛最美的鮮花開到枯萎的笑容,「沒有了,也好……」

    一語落時,她的眼角。一顆淚珠,就這般墜落了下來,落在他覆住的手背上,他不知道能說什麼,因為,他知道,現在,什麼都是說不得的。

    甚至於,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水,都不能夠。

    慕湮在錦被下的手,微微動了一動,接著,掙脫他的相覆,再伸出錦被時,手裡,赫然提著一個香囊,她把香囊放到了百里南的眼前,語音輕柔,沒有帶一絲的哽意:

    「君上,以後,再不需要這個了。您,收回吧。」

    她的眸底,淚水,早已消失,只剩下,那朵漸漸敗去的笑靨。

    他望著那香囊,眸華一暗,原來,她知道了。

    她的身份,註定,他無法給她孩子。

    縱容,他對她,真的不同於其他的嬪妃。

    這三年來,每每,聽到她在鳳翔宮獨自撫著箏曲,他很想以笛音相和,只是,她卻再不撫那首《鳳徊心》,也使得他,再找不到理由去和。

    鳳徊心,很美。

    可,能徊心嗎?

    「君上,臣妾累了,您回去罷。」她鬆開提著香囊的手,最後,淡淡一笑,兀自,把身子縮進錦被中。

    烏黑的髮絲覆住了她大半的面容,他再看不到,她的臉……

    頤和殿內,共設了十桌,除正中主桌,由高位嬪妃伴太后同坐之外,後宮其餘嬪妃皆坐在主桌下手的五桌,再靠外沿的四桌坐了王爺、重臣的女眷。

    夕顏和皇后分坐太后左、右兩側,太后旁邊,另有一個位置是留給軒轅聿的,今晚,因著夕顏有孕,這位置是留在左側,而並非靠皇后的右側。

    此時,這位置仍是空落著,軒轅聿要待到兩儀宴過半晌,方會起駕至此。

    兩個月的時間,再次面對皇家觥籌交錯的夜宴時,夕顏有些許的不適應,她甚至有些忘記,那些冗繁的用膳順序。

    然,今晚,雖是巽帝軒轅聿的凱旋,她因著腹中的孩子,卻亦成了這場夜宴諸妃關注的其中一個焦點。

    另一個焦點,則是今晚,軒轅聿起駕頤和殿後,屆時,這兩個月來後宮形同虛設的彤史將會再次奉上玉牒牌。

    而,夕顏神話龍嗣,這玉牒牌同樣按著規矩,是該被撤下的,這使諸妃覺到些許的安慰。

    太后用膳至一半,即由莫菊扶著往偏殿更衣,這是太后的慣例,每每與宴,宴過半巡,定會如此。

    太后的身影甫消逝在殿門,與宴的嬪妃從拘謹中皆稍稍得以緩解。

    夕顏的胃口自懷孕以來,一直很清減,即便只茹素,略動了幾筷,見太后起身往偏廳更衣,終是停了箸。

    「為什麼醉妃只用素齋,又用得那麼少呢?不是說,懷了孩子,更該多用一些嗎?」陳錦輕聲問道。

    太后離席,她和夕顏之間再沒有隔一人,自然瞧得清楚。

    而陳錦這一語,即便聲音再輕,同桌的另幾位高位后妃不由地往夕顏瞧去。

    「臣妾有茹素之約,所有,不能用葷腥,請皇后娘娘記住。」

    夕顏略低下螓首,那些嬪妃本礙著太后不便往上席瞧去,現在,借著皇后的話,目光都在她臉上流連,這種流連,帶著一絲探尋,更多的,則並非是善意的探尋。

    「那怎麼可以呢?懷了孩子,只有素食,對孩子是不好的,本宮看醉妃身形憔悴,真的應該多補補才是呢。」陳錦示意一旁的近身宮女,道,「婷婷,把這個踏雪尋梅,奉於醉妃一嘗。」

    「喏。」婷婷用象牙箸夾起踏雪尋梅中的「紅梅」往夕顏的碟中布去。

    所謂的『踏雪尋梅』這道菜,雪是以切成菱花狀的冰塊一片一片堆放在碟中,冰塊上置著魚片,紅紅的魚片被冰捂得沁涼十分,同時沾下旁邊特配的醬料,既保持了魚片新鮮時的甘甜,又因著這個菜名,展現出別致的意境。

    然,這道意境落在夕顏的眼中,若有別致,恐怕也是人心的別致。

    不論是不是茹素,這魚是生的,又用冰捂著,她根本是不能用的。

    但,陳錦是皇后,按著禮數,她只能委婉地去拒:

    「皇后娘娘,臣妾體寒,太醫囑咐不能用過冷的菜餚,恐怕要拂了您的美意。

    「我,原來是這樣,本宮真不知道,有這個忌諱呢。本宮沒懷過孩子,只知道,懷了孩子,是要多補身子才是。不知者不為罪,醉妃也別往心裡去。」

    陳錦把『罪』和『醉』連在一起說,聽進人的耳中,實是刺人的,可,配著她驚愕無措的眼神,又只讓人覺得,她真真是愚笨,說話不得體罷了。

    一個愚笨的皇后,縱然讓人不屑,但,卻最是讓人不會忘心裡去的。

    「醉妃娘娘,人都已去了,您又何必再堅持當時的執念呢?」姝美人手持酒樽,從旁桌行至夕顏身旁,「嬪妾的小妹西藺姈,若天上有靈,知道醉妃娘娘為了她,身懷有孕,都堅持當初的承諾,定會於心難安的。」

    在喜慶的宴席中,這句話,只用了最低緩哀淒的語聲說出,愈襯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

    「姝美人,此事,本宮當初亦有責任,茹素也算是全本宮的心罷了。」

    西藺姝微微一下,舉起那樽酒,遞至夕顏唇邊:

    「今日皇上凱旋,不該再提這些傷心之事,但,這些事,擱在嬪妾心裡,卻生生熬了這邊幾個月。醉妃娘娘,嬪妾昔日對娘娘有所不恭,月余間,嬪妾反思了很多,當初真真是嬪妾錯了。若娘娘願意原諒嬪妾彼時的任性妄為,還請娘娘今日能飲下這酒,過往皆隨此酒一笑相泯,可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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