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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3:23:01 作者: 鮮橙
    陳洛的房門沒關,只虛掩著,屋裡也沒亮燈。穆青進門忙把燈打開,與邵明澤往裡一看,頓時都驚住了。

    陳洛栽倒在沙發上,半身的血,神志雖還清醒,臉色卻蒼白如紙,已是十分的虛弱。而苒苒則跪倒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低垂著頭,如同呆傻。

    陳洛朝邵明澤虛弱地笑笑,說:「別碰我身上的刀子,送我去醫院,儘量不要驚動警方。穆青你在這裡守著苒苒,咱們先把口供對好了,萬一有人問,就說是我向苒苒求婚不成以死相bī,為了嚇唬她失手捅了自己一刀。」

    邵明澤看了苒苒一眼,一時顧不上管她,忙架起陳洛往外走。穆青滿心的詫異,卻不知該從何問起,只得把跪在地上的苒苒攬入懷裡,柔聲安慰她:「沒事了,沒事了。」

    在她的安撫之下,苒苒僵硬的身體終於慢慢地軟化下來,不知什麼時候,她臉上已經滿是淚水,口中喃喃地說:「我給他償命,我給他償命……」

    陳洛被邵明澤送到醫院時已因為失血而昏迷,歷盡千辛萬苦終是把命搶救了回來。脫離危險期時已是第二天中午,邵明澤這才離開醫院回去找苒苒。

    穆青一個人在擦洗著客廳里的地板,見他回來便指了指臥室的門,低聲說:「剛哭著昏睡了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鬧成這個樣子?」

    邵明澤的神qíng也是十分疲憊,將陳洛設局報復夏宏遠的事qíng簡略地跟穆青說了說。穆青聽了,許久都沒能說出話來。兩人沉默地在客廳里坐了大半天,穆青沉聲說:「我要帶苒苒離開。」

    邵明澤驚愕地看向她。

    穆青看著他,堅定地說:「我要帶她離開。」

    邵明澤看了看她,淡淡地說:「這事要由苒苒自己決定。」

    「我和穆青走。」臥室門口突然傳來苒苒的聲音,他們回頭,看到她紅腫著眼睛面容憔悴地站在那裡,用嘶啞的嗓音說:「我想跟著穆青走。」

    邵明澤沉默地看了她片刻,轉頭跟穆青說:「穆青,你能不能出去幫我買包煙來?」

    穆青知道他這是有意支開自己,所以並沒有動地方,只是詢問地看向苒苒。

    苒苒說:「穆青,你去吧,我沒事。」

    穆青這才起身,拿著外套出了門。

    屋子裡只剩下邵明澤與苒苒,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苒苒先開了口:「他沒有死,是嗎?」

    邵明澤點頭:「沒有。」

    苒苒低頭看自己的雙手:「也好,總算沒有殺人。」她又抬起頭來,疲憊地笑了笑,問他:「邵明澤,你知道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邵明澤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她。

    苒苒也沒想得到他的回答,於是就自顧自地慢慢說下去:「我父母很早就離異了,所以我的xing子變得十分古怪孤僻,脾氣bào躁、冷漠,用反抗和敵視來表達我對父親離婚的不滿。我對所有的人說討厭我的父母,可他們並不知道,我在心底是多麼希望他們能夠復婚,能夠給我關愛。我一方面表示著對他們的不屑,可一方面卻又渴望著他們的重視。因為這些,我與他人之間的jiāo往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我害怕付出,害怕背叛。我曾試圖脫離家庭的yīn影,成為一個全新的人。於是我不顧一切地去愛林向安,去付出。可他追著蘇陌離去,我終於又被打回了原形。後來的後來,不管我在外面給自己套上多少層偽裝,我的內里始終是那個會因為害怕父母離婚而偷偷哭泣的小姑娘。我敏感、不安,總是怕自己的付出會換來背叛,外表張牙舞爪內里卻怯懦,貌似什麼都不在乎,其實卻又事事上心。當背叛真的來臨的時候,我只能逃走,這不是寬厚,而是軟弱。可我又渴望能有人對我好,所以一旦有人對我表現出善意,我又會不受控制地靠過去,恨不得把整個人生都和這個人掛在一起。最開始是穆青,後來是你,再後來是陳洛。」

    她說了長長的一段話,停下來看向邵明澤,朝他微微地笑:「我遺傳了韓女士的偏執,卻沒能學會她的堅持,我身上有夏宏遠的自私,卻沒有他的膽量。邵明澤,你看,我其實就是這樣一個自私而又怯懦的人。我明明將自己看得這樣清楚,卻依舊沒法改變我的命運。」

    邵明澤冷靜地看著她,說:「好,我放你走。」

    三天後,苒苒跟著穆青登上了飛往西寧的飛機,然後又從西寧轉往穆青支教的地方。那是高原上的一座山村學校,是小學和初中混合在一起的學校,就坐落在山前的一塊空地上,放眼望去全是荒涼和貧窮。

    穆青說人活著有很多有意義的事qíng可以做,如果你覺得自己現在活著沒有意義,那麼就去找有意義的事qíng做。苒苒跟著她在這個山村學校留了下來,做了一名老師,大部分時間教數學課,有的時候還會教音樂和舞蹈。穆青很滿意,誇她是能文能舞能唱的複合型人才,也不枉韓女士對她的栽培。

    學校里學生不多,卻都純樸而熱qíng。他們總是喜歡圍著苒苒,下課的時候還會幫著她去提水,放假的時候帶她去爬山。山裡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簡單而又充實。穆青忙著教學生的同時,每到飯點都會準時地回去幫苒苒做飯,熬稀粥,蒸饅頭,一點一點地養著她的胃。

    苒苒到這裡的一個月後,夏辰給她寄了封信來,稱呼就是「夏苒苒」,內容也很簡單,只把他在學校的學習成績和在宋嫂家的生活qíng況像做匯報一樣總結了一下。苒苒很奇怪,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給她寄信過來。

    第二個月,夏辰的信又來了,內容和上一封大同小異。苒苒想了想,也給他回了一封去,簡單地問了一下他的學習和生活。

    第三個月,夏辰的信又來了,依舊是學生生活報告。就這樣信來信往,等到第二年的時候,兩人的信件內容逐漸豐富了起來,夏辰來信的稱呼也終於變成了「姐」。

    這一年的秋天,學校里又來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老師,像是和穆青認識,見了她總是抿著嘴笑,時不時地偷偷采一些花放到女老師宿舍的窗台上。學校的女老師就穆青和苒苒兩個,於是苒苒就把玩著花束問穆青:「哎?你說他這花是送給我的還是送給你的?不會是送給咱們倆的吧?」

    穆青聽了這個就會沒好氣地用筷子把低矮的木桌子敲得梆梆響,叫:「夏苒苒,過來吃飯!」

    在苒苒到這所學校的第三年,學校的老校長因為身體的緣故只能離開學校,穆青成了這所學校的女校長。這一年,穆青從山外爭取了很多援助款,把學校重新擴建了一番,增添了許多先進的教學設備,不同年齡的學生終於可以不用在一個教室里上課了。

    也是在這一年,那個叫做傅悅然的男老師終於追到穆青,兩人在學校里舉辦了一個簡樸的婚禮。在婚禮的前一天晚上,苒苒踮著腳摟著穆青,欣慰道:「總算是在三十歲之前嫁出去了,太不容易了。以後一定要少吃飯多gān活,上孝公婆,下育兒女,千萬不要被人家給退回來。」

    穆青紅著眼圈拍打他,卻又忍不住問她:「你呢?邵明澤和陳洛,你到底愛哪一個?」

    苒苒豪氣萬千地擺了擺手:「莫提往事,莫提往事,一個人挺好。」

    第四年的時候,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人來到學校找苒苒。

    蘇陌看著被高原的曬黑了皮膚的苒苒,感嘆道:「我沒想到你能在這裡呆這麼多年,很意外,真的很意外。」

    苒苒給她倒了杯水,坐回方凳,只是微笑:「我也沒想到你會來這裡。」

    蘇陌低下頭沉默了片刻,說:「我要走了,去美國,我想給丫丫一個比較好的教育環境。」

    苒苒點點頭,「可以理解。」

    「我過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qíng,這件事qíng我藏在心底很多年了,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如今要走了,我想過來告訴你。」蘇陌停下來,等了片刻沒等到苒苒接話,只能自己說下去:「就是當年我為什麼要突然出國離開邵明澤。」

    她垂下眼,看著手中缺了瓷的茶缸子,慢慢說:「我想你可能不知道,在最早的時候我先認識的是邵明澤的堂哥邵明源。我利用假期到他的公司里去實習,不小心招惹到了他,他就總是借著工作的機會來騷擾我。邵明澤當時年輕氣盛,有一次看不過眼就替我出了頭,我們就這樣慢慢地走到了一起。只是他母親很不喜歡我,覺得我的家庭太過於普通,對他沒什麼幫助。快畢業的那年,有一次我陪同學去一家公司面試,遇到了過去辦事的邵明源、他和對方主管很熟,非要我和同學陪他們一起去吃飯。同學為了工作,極力請求我跟著一起去。我挨不過同學的哀求,就跟著去了。他們要灌我喝酒,我給邵明澤打電話,可他去了外地出差,連電話都沒有接到。」

    說到這裡,蘇陌喝了口水,停了停有繼續說下去:「那天晚上我還是被他們灌多了,邵明源說和我認識,就帶走了我。」

    苒苒幾乎可以猜到後面的qíng節,有些不忍心讓蘇陌再繼續說下去,便故意說:「過去的事qíng還是不要提了。你什麼時候去美國?那邊有認識的朋友嗎?」

    蘇陌明白了她的好意,淡淡地笑了笑:「你讓我說完吧,我這些話憋了太久,卻從來找不到一個可以說的人。」

    苒苒無奈,只能點了點頭:「好,你說吧。」

    「後面發生了什麼事qíng我想你也有猜到。我很憤怒,又覺得委屈,那個時候我那麼需要邵明澤,他卻不在我身邊。我沒法把這事告訴他,只能在別的事上找茬。那段時間,我們都很痛苦,一次大吵之後,他賭氣出了差。正好那個時候他的母親又找到我,叫我離開她的兒子,並說作為補償可以送我出國留學,於是我就走了。」

    苒苒想了想,突然說:「其實你可以把事qíng告訴邵明澤,以他的脾氣,他不會不管你。」

    蘇陌苦澀地笑了笑:「那個時候太年輕,也太氣盛,總是不肯示弱。」

    苒苒認同地點了點頭:「不過既然是誤會,後面說開了也就沒事了,你該去和邵明澤說,我想他心裡對你的突然離開一直有著芥蒂。」

    蘇陌抬眼看她:「我這次要跟你說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後面的話。我到美國之後才發現自己懷孕了,因為月事一直不准,所以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邵明澤的還是邵明源的。」

    苒苒聽得愣了,驚愕地看向她。

    蘇陌坦然地迎向她的視線,繼續說:「因為發現得晚,又因為我當時的身體狀況不能做人流手術,所以等我治療好身體的時候孩子已經四個多月了,做超聲波檢查的時候,可以看見她在羊水裡不停地動著手腳。我狠不下心把這樣一個活潑的小生命殺掉,便想著和老天賭一把,盼望這個孩子是邵明澤的。其實也可以說是我一直在做自我催眠,告訴自己這個孩子就是邵明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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