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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3:17:03 作者: 沈南汐
    她只來得及捂著臉驚叫了一聲。

    那男人大約也沒料到是這個結果,但也只是一頓,卻頭也不回地就往門口走去,看也不看被澆的一身láng狽的方若謹。

    方若謹從胸前一直濕到了大腿上,雖然不是特別燙,但全身都澆的熱乎乎濕漉漉的極其láng狽。她又驚又怒,全身顫抖氣得一個字說不出。

    好歹這個男人是在機關工作的,大小還是個中層領導,怎麼就沒教養到這種地步!

    但她的教養使她不願意和這個男人在這種公眾場合發生衝突,如若有相熟的人看到了,還不知道會編排出什麼。她略為閉了下眼睛,想平靜一下思緒。

    「道歉!」還沒等她再張開眼,便聽到一聲低喝。

    她慌忙轉回頭去,只見一個高大的男人堵住了通往門口的過道。

    這男人個子很高,身材修長,藏青色茄克衫,深色休閒褲,五官深刻,臉上也看不出表qíng,一雙狹長的眼睛露出一道jīng光,自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讓人敬畏。

    方若謹只回頭看了一眼便整個人呆住了,剛剛被罵舊鞋被茶澆都沒有這般láng狽。

    這應該是她這輩子最悲涼的時刻,她恨不能立刻天塌地陷,將自己瞬間埋葬。

    「道歉!」又是一聲低沉的喝斥,透著徹骨的冰冷。

    「你管得著嘛!」

    那劉斌甩了甩手,想從他身邊繞過去,但似乎又不敢靠得太近,他清楚地看到對方那握拳垂下的雙手骨節泛白,說不準什麼時候會朝他的禿頂揮來。

    「劉斌是吧,東坎區城建局?」這男人的眼裡忽然閃過一抹淡笑,聲音依然平淡無波,口氣甚至有些溫和,卻讓劉斌心裡打了個寒蟬。

    劉斌臉色變幻不定地回頭看了看被澆的一身láng籍的方若謹,終於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然後有些踉蹌地與男人擦肩走出餐廳。

    「姐姐給你擦擦。」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子走上前,遞過一疊紙巾,也有服務人員走上前來遞過一個毛巾。

    「謝謝!」方若謹接過紙巾,對那小男孩道謝。

    眼淚含在眼眶,她使勁兒忍著沒有掉下來,低著頭匆匆擦著身上的水漬和茶葉沫。

    「爸爸,我們送姐姐回家吧。」小男孩子大約看她悲泣的樣子也有些不忍,對男人說。

    「好。」男人答應著,拉過兒子的手,另一隻手拉住一身láng狽的方若謹。

    方若謹只覺周身麻木,不覺跟隨著這父子倆一起走出餐廳。

    六月的林州市天氣已經熱了,方若謹只穿一件白長袖T恤,被茶水一潑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一邊走路還有茶葉末子不停地掉下來,胸前的內衣花紋清楚的露了出來,她包里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遮蔽,只好紅著臉低頭不敢看任何人。

    男人大約看出她的尷尬,脫□上的薄茄克衫,遞給她:「披上吧。」

    方若謹見他只穿件短袖T恤,想推辭,但看已經走進電梯,裡面已經有幾個人在往這邊看,便接過來披到身上,低聲向男人道謝。

    男人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微微一笑,將她護在電梯一角,轉身站在她前邊,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電梯直達商場的地下停車場。

    等走出電梯,方若謹終於敢抬頭仰視他:「謝謝你,厲大哥。」

    「原來你還記得我。」厲家銘眉毛一挑,聲音透著些許笑意。

    十年前第一次見她還是個在上高中的小女生,現在已經是大姑娘了,若不是那姓劉的盤問得細,他還真的沒一下子認出她來。

    「對不起,讓您見笑了。」方若謹這一生中最láng狽的時候讓他看到了,她有種痛不yù生的悽愴。

    「我自己坐車回家去,您還帶著孩子,先走吧。」她要脫下茄克還給他,卻被他止住。

    「天晚了,我又沒什麼事qíng,順路送你沒關係。」厲家銘聲音低沉,手臂略一用力,便擁著她走到自己車前,打開了車門。

    車子是一輛普通的黑色尼桑,他打開後車門讓若謹坐進去,又讓兒子坐在副駕駛的位子,替兒子細心的系好了安全帶。

    方家住的是個普通的小區,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樓房,車子一直開到她家的樓下。

    方若謹打開車門下車,卻又停了下來:「謝謝您,厲大哥。」

    「不用和我客氣,小謹。」

    小謹。他竟然還記得她叫小謹。

    「姐姐。」小男孩叫昊昊,剛剛在車上已經做了自我介紹,jīng靈可愛,一雙靈活的大眼睛滴溜溜轉,他拉著方若謹的手,表現出了極不放心:「姐姐,那個人是壞人,你千萬不要和他結婚。」

    童言無忌,一下子說破事qíng的真相,還是讓她有著被扒光衣服的難堪。她回頭摸了摸孩子的頭頂:「謝謝你昊昊。」

    「進去吧,別感冒了。」厲家銘也下了車,站在那裡溫和地對她說,讓人莫名就覺得有一種心安。

    2、那一年

    方若謹回到家中,媽媽李梅打開門,一臉企盼地看著她:「劉先生送你回來的?」

    「不是。」她猶豫了一下,還說實話實說:「媽,那個男人不行。另外,你不要再給我介紹對象了,我會自己找,儘快把自己嫁出去。」

    「小謹你什麼意思?咦?你身上披的誰的衣服?」李梅瞪大了雙眼,盯著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鬼。

    方若謹這才發現自己下車時忘記把衣服還給厲家銘。

    她頓了一下,沒有說什麼,只是垂著頭轉身進到大臥室。

    這間臥室是爸爸媽媽的,只是從中間拉了一道帘子,在靠牆角處放了張chuáng供她晚上睡覺。

    她從衣櫃裡找出自己的另一套衣服剛換上,哥哥的女朋友徐麗娟便進來了:「小謹,你回來了。」

    「秀娟姐。」看到徐秀娟,方若謹心裡更是難過。

    徐秀娟是哥哥的同學,比自己大四歲,和哥哥談了快十年的戀愛,卻因為家裡買不起房子而不能結婚。

    心裡是抱歉的,但嘴卻說不出。

    「小謹,聽阿姨說你去相親了?對方人怎麼樣。」徐秀娟關心她,一直當她妹妹一樣愛護著。

    「秀娟姐,你看到了,我這一身水就是他弄的。」方若謹指著剛換下來搭在椅背上的衣服給她看。

    「啊!」徐秀娟吃驚地張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怎麼會這樣,看不好就算了,怎麼可以這樣過份?」

    還沒等方若謹解釋,李梅已經走了進來:「小謹,你給我說說這個人怎麼不行了?你倒底想嫁什麼樣的?」

    「媽。」方若謹一肚子委屈,看到媽媽那張生氣還略帶有點嫌棄的臉忽然又說不出來了。

    「媽,沒什麼,是他沒看上我。」她淡淡地說。

    徐秀娟在一邊是滿臉同qíng的神色,但看方若謹那慘白的臉,又不便說什麼,便上前拍拍她的背問:「你吃飯了嗎?阿姨今天做的燉排骨,還給你留著呢,快去吃飯吧。」

    李梅因為兒媳婦在,也不便多說女兒,只是沉下臉轉身出去了。

    「秀娟姐,我吃過了,不餓。」她低聲說。

    想嫁什麼樣的?她也不知道。

    這個劉斌在媽媽眼裡是不錯的,起碼各種條件配得起自己。

    體面的工作,大眾的長相,除了腦袋禿點,還真找不出什麼地方不好,但方若覺得要是真讓自己嫁這個男人,她寧肯去死。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會難過的似要裂開,並不完全因為那個劉斌,還因為她見到了厲家銘吧,他親眼目睹了她全部的難堪和láng狽。

    她拉上帘子,就那樣趴到了chuáng上無聲地哭了。

    ******

    方若謹第一次見到厲家銘的時候才剛上高一,只有十五歲。

    她從學校回家忘記帶鑰匙,媽媽去了鄉下的外婆家,她給爸爸辦公室打電話,正是厲家銘接的電話。他告訴她爸爸在開會,讓他在省委的大門口等著,他去和爸爸要了鑰匙給她送出來。

    初秋的林州市正是秋高氣慡,省委大院的柏樹鬱鬱蔥蔥,身材高大,膚色健康的厲家銘身穿白襯衫,藏青色褲子,快步從深綠叢中迎面走來,他臉上是溫暖的笑意,像個優雅的王子,披著一身晚霞的金光。

    他遞過鑰匙後,叮囑她不要貪玩早點回家,很像個親切的長輩,然後又微笑著看著她紅著臉說謝謝,撒腿跑向不遠處的公共汽車站。在上車那瞬間,她匆匆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厲家銘仍站在那裡望著她,不覺耳紅心跳,她快速爬上車,找了個座位坐下,一直到下車,都沒敢再抬頭。

    就是那樣匆匆回頭間驚瞥到的身影,竟深深地印到了十五歲少女的心裡。

    轉過年的初夏,綜合處在一個周末統一組織工作人員去郊區種植園摘櫻桃。

    這種機關的團體休閒活動按規定可以帶一個家屬,方若謹當時並沒有放暑假,知道了這個活動,便纏著爸爸要跟著去。方正坤極寵這個女兒,知道她已經考完式了,便讓她請了一天假帶她去放鬆。

    只有方若謹自己知道,她是存了小心思的,她實在想見到那個滿臉陽光的厲家銘。

    果然,在上了大巴車之後,她就見到了坐在車子最後面的厲家銘。

    記得那天她很快樂,蹦蹦跳跳像個幾歲的孩子,手裡拎著的籃子摘滿了紅紅的大櫻桃,吃到口裡都溢滿了甘甜。

    「厲大哥。」當她回頭看到正清雅地笑著望著她的厲家銘時,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已經不像第一次見到她那樣害羞了。

    「厲大哥,這棵樹上的很甜,你吃一棵。」她踮起腳將手裡一粒紅的發紫的大櫻桃遞到他眼前,他因著兩隻手不空而並沒有接過去,而是略一低頭,一口咬到口裡。

    「嗯,很甜。」他眯著狹長的眼睛,親切地笑著,好像她是個三歲的小娃娃般。

    方若謹永遠記得,那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是她生命中最燦爛的時刻,她覺得自己之前十幾年所有的快樂加起來,也沒有那兩個小時多。

    那個櫻桃園很大,綜合處一共十幾個人,分散開來走的很散,方若謹一直跟在厲家銘的身邊,快樂地問著他一些天真而傻氣的問題。如果後來不發生那件事的話,可能那快樂還會延續下去,但是意外總是那樣不期而至地發生了。

    當厲家銘聽到方若謹的連聲慘叫跑過去的時候,她正láng狽地趴在地上,不遠處,一條灰褐色的一米多長的蛇正吐著蛇信子正衝著剛被它咬了一口的女孩子瞪眼睛,厲家銘搶步上前,伸手捏住蛇頭,又掐住它七寸處狠甩,那蛇瞬間便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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