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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3:12:10 作者: 阿逢
「那鍋里煮的……是住我隔壁的書生!」
*
上輩子燕妙妙旁聽臨床醫學類課程的時候,正好學過這種會導致人體手腳震顫的疾病。
或許從昨日起,「庫魯病」這個詞就已經在她的腦海里種下了種子。
而這巢州城中的百姓為何個個神魂不全、被狐妖輕易附了身……
——同類相食,會使得自身元氣湮滅、魂魄分散。
溫斂緩緩轉頭,看向廣場之上。此時人群爭相撲向那中心的大鍋,雙手高舉瓷碗,等著那道人一勺一勺將鍋中的湯食分給眾人。
他見到昨日還同桌吃飯的淑雲領著個子矮小的阿福,滿臉虔誠地跪在鐵鍋之前,仿佛那鍋中湯水是長生靈藥。
燕妙妙還抓著他的手臂。
溫斂強自壓下心中的震動,長袖一揮,那鐵鍋便「嘡啷」一聲翻到在地,鍋中肉湯潑了半個廣場,燙到了站在周邊的百姓。
阿福「啊」地叫了一聲摔倒在地。可片刻之後卻又不管不顧地衝上前去,用手上破舊的瓷碗試圖去舀落在地上的湯汁肉塊。
驚呼聲中,騰騰腥熱之氣散盡,溫斂分辨出肉塊之下,埋著的數塊人身所獨有的骨骼形狀。
他將還在因噁心而顫抖的燕妙妙攏在懷中,一步一步踏上虛空,漂浮在半空之上到了廣場中央。
身前的姑娘曾是凡人,腳下跪伏的……亦是凡人。
「……仙人下凡了!」
「……是真的神仙嗎?」
「……狐仙大人又現世了!」
「……仙人……」
「……仙人……」
溫斂冷冷掠過底下或驚異、或恐慌、或狂熱、或尊崇的人臉,眼中毫無波瀾。
他自小在仙山之中成長百年,見過凶獸猙獰、見過魔域險惡、見過妖孽駭人……卻獨獨沒有見過人世間的大惡。
他隱下胸中情緒,緩緩開口:「你們可知……同類相餐乃六界大罪,死後魂魄湮滅,再難入輪迴?」
人聲寂靜片刻。
再聽見聲響時,便是人群紛紛下跪求饒,痛哭懺悔縈繞不絕。
「……求仙人救我們!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無知者無罪……」
「……仙人大慈大悲!大慈大悲……」
「……仙人大德,我還有孩子……」
人聲沸騰、廣場喧鬧,一如前夜的花燈節慶。溫斂垂眸,他以為百年的清心寡欲已將他心性鍛鍊得無比堅定,可聽著這眾人的求饒賣乖、哭嚎辯解之聲,胸中的厭惡之情卻是一波接著一波翻湧了上來。
仍將腦袋埋在自己懷裡的姑娘忽然扯了扯他的腰帶,幽幽嘆了口氣。
「師兄。」
燕妙妙抬起了頭,臉頰依舊蒼白,澄澈的水眸中露出些倦意。
「我們走吧,」她抿了抿唇,「這事我們管不了……他們……他們也快死了。」
——修道之人奉行天道,不可插手人界事務、手中更不能無端染上殺孽。
即便是如此大惡,他們也的確什麼都做不了。
何況此時幾乎城中的所有人都已經顯現出了庫魯病的症狀,印象之中,臨床症狀顯現之後,最多只剩三到六個月的時間好活。
溫斂輕撫了撫燕妙妙的發,只覺得周遭一切都渾濁腌臢,再不願在此處多待哪怕片刻。
他甩了袖,不願再多說一句,當下便要離開此處。
「燕姑娘!」正是此時,一個略熟悉的嗓音大聲喊了出來。
溫斂回身,見到那為首的道人脫了臉上的面具,一張方正的國字臉全露了出來。
「燕姑娘!溫公子!是我!是我馮定邦!」
燕妙妙探出頭去,緊抿著唇看他,不發一言。
馮定邦跪倒在地,瘋狂磕起頭來:「求二位仙人救我巢州啊!」
「……救巢州?」半晌,待到那馮定邦身前的石板已染了半塊猩紅,額前血流如注之後,燕妙妙終於淡笑出聲,從溫斂的懷裡站了起來,看向腳下眾人。
「怎麼救?將你們一個個開膛破腹,把曾吃下去的骨肉一寸寸剔除出來嗎?」
「你們覺得這樣……就乾淨了?」
「你們……」馮定邦抬頭看向燕妙妙,滿臉鮮血、目呲欲裂,「你們是仙人,自然不知我們的萬種苦楚!你當我們願意如此?」
他壓抑著苦痛的嗓音悠悠飄蕩在廣場之上。
「四年前,羌國入侵我朝,巢州城全民皆兵共同抗敵。可誰知敵軍來勢兇猛,將我城池足足圍了一年!一年無耕種、一年無收成……你們可知道巢州城中曾遍地餓死骨、連顆草根也不剩?我們……我們不過是為了活命……」
「戰時或有逼不得已,」溫斂開口,透出一股凜冽的寒氣來,「那今日你們殺害過路書生,又當如何辯解?」
馮定邦用膝蓋挪了幾步上前,狠狠咬著牙,唇邊呲出了血。
「……狐仙救了我們一次之後,本以為我巢州自此便得安寧。可卻沒想到羌國又趁狐仙離去,將我們好不容易重新栽種的田粟燒盡、一粒米都沒留下!我們只能、只能再次以戰死的親友們為……」
「……而當我朝戰勝,巢州城卻成了真正的人間地獄……沒人有臉在那之後再活下去……你們可知羌國敗退當夜,我們巢州百姓足足有三十人羞愧自戕!我只能換了書中經文、哄騙他們,說、說吃下這骨肉是天道所向……可以得道長生、修煉飛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