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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3:11:22 作者: 樂紹凌
    符騫的背影整個都透著股頹唐的味道。全不像白日裡所見的堅如磐石。身為將軍,他不能在下屬面前露出如此軟弱的一面,只能永遠堅定和強大,成為所有人的旗幟。

    但白日裡先是突遭背叛,乍逢性命之危,緊接著又見多年好友萬箭穿心,死在自己面前。

    雖然友人早已背叛,但人心畢竟不是機械的度量衡,短期內得知背叛的憤恨與多年感情,並不能正負相抵。

    不可能毫無觸動的。

    更何況,當年初來乍到這般戰亂頻仍之地……

    「還是他和阿鳴帶著我一路適應,才有了今天。」

    原來符騫竟也有不適應戰場的時候?連微微訝。

    這人對於血腥和戰爭的平常態度,讓人簡直要以為他生來就能提刀,是為這片戰場而生的存在。

    連微忍不住問出聲,然後就見他微垂了眸子,神情落寞:「我初到扈郡時……才十三。」

    即便這時候的人們大都早熟,十三歲依然是個過於生嫩的年紀。還沒有長成的少年身體即使勉強披上甲冑,提起長刀,依然不如成年人來的強健有力。

    若無人護著,太容易夭折了。

    符騫沒繼續往下說,但連微聽這個年紀,就能想到這兩人在符騫的少年時期占有怎樣重的分量。或許如友、如兄,亦如父,是相扶持相依靠,一路磕磕絆絆從最底層爬起來的同伴。

    這段時間的相處足夠她明白符騫是個很重感情的人,這樣的背叛,遠比外人看起來的更加難以承受。

    可她做不了什麼,他們這些外人……都做不了什麼。

    或者以前甚至沒有人能夠看到這樣的符騫——他提酒上屋的姿態熟稔又尋常,像是做過無數遍,整整一個白天,臉上也沒有露出任何異色。

    若她不是一時起意上來看看,或許這人就像以前一樣,獨自飲兩壇酒,仗著年輕的身體足夠強健,放任自己幕天席地地睡過去。

    然後在第二日一早,又是那個穩健銳利的將軍。

    連微覺得自己胸口有些窒痛,她伸手安慰性地按住男人的肩臂。男人沉默著又把她拉進懷裡——連微分不清他是不是真醉了,但若這樣能稍微使他好受一點,她也不深究了。

    由著他把自己當一回抱枕吧。

    一開始的涼意被很快被焐散,相貼的薄薄布料下,人體的熱度在冬夜裡很舒適。連微上來前本就在準備就寢,這會兒這麼安安靜靜地被抱坐著,很快就困了。

    理智上她想爬下去回房睡,但腰間的手臂箍得死緊,她也不想強掰,心中一時又被他的經歷戳得酸酸軟軟的,百味交雜之下,竟然就這麼睡著了。

    再睜開眼時,入眼已是窗外青色的天光。

    連微猛地坐起,腦子迷糊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這是被送回了廂房裡。低頭一看,披風已經被解下,放在了床邊,自己身上裹著的……還是她親自扛到屋頂上的那床薄被。

    ……沒想到最後是給自己用了。

    符騫呢?

    她匆匆忙忙爬起,穿好衣裳,一推門,就被滿院子的雪白晃了眼睛。

    這一夜竟然下了好大一場雪,院中石板地、假山還有屋上,都積下了厚厚的一層白,鬆軟無瑕,沒有半點足跡,寧靜得像是荒無人煙一般。

    符騫呢?院中侍女呢?是因為還太早嗎?

    屋中沒有滴漏,光看這青灰的天色,確實還早。

    連微小心邁下門廊。落目處沒有半點人跡。她昨晚搬去屋檐下的梯子安安靜靜地靠在那兒,橫木上同樣積了厚厚一層雪。

    鬼使神差地,她握住木梯兩邊,又一次慢慢爬了上去。

    屋頂果然無人,只有兩隻空酒罈子歪歪倒倒地放在那兒。連微正笑自己的舉動莫名其妙,就聽見下面傳來侍婢驚慌的聲音:

    「連姑娘,您上去做什麼?雪天易滑,這可千萬使不得——您要做什麼,喊奴婢就是了,何必親來!」

    連微低頭,就見小侍婢已快步到了梯腳旁,一手扶著梯子,一副緊張得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她頓覺窘迫,忙道:「沒事沒事,我這就下來。」

    一邊向下爬,一邊極力解釋她真的只是好奇,才想著爬上去看看。

    ……太丟臉了。

    為了避開侍女的目光,她匆匆扒完了早餐,就抱上那一大堆帳冊往書房去。才走到院外,便聽見裡頭傳來宿鳴隱含怒意的聲音。

    「萬卓,你再說一遍?」

    「有何不可?中郎將,某也是為了扈郡上下考慮。」另一人的聲音偏細,有種奇怪的絲滑感,「某知道欒尉成那廝死了,死人不值錢,某也不是為了問罪而來。」

    「只是這扈郡上下被欒尉成經營多年,也算是有了些根底。」他帶上點笑意,「某不才,卻是在這些人中頗有點威望。若由在下與中郎將共掌這扈郡,縱使那欒尉成餘黨再有不甘,也難生動亂了。」

    宿鳴抿唇不語。這萬卓怕是察覺到自己手下大部分兵力都被調去急襲玉屏關,符騫也不在,這才趁機跳出來想要分一杯羹。偏偏他手裡當真握有不算少的一股兵力,而今站在此處,誰也不能對他的話等閒待之。

    「怎麼樣,可考慮好了?若覺得鄙人這提議不錯,不如請我進去喝杯茶?」

    萬卓笑著微微一躬身,舉手投足倒是彬彬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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