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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3:11:22 作者: 樂紹凌
    他張張嘴,發現太久不曾開口,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答話了,索性閉上嘴,轉回去繼續自顧自清洗傷口。

    「我說,先鋒軍死在戰場上的人夠多了。我不知道你想幹嘛,但我不允許手底下出現這樣的無意義減員。」那時候的欒尉成身上還殘留著青年的活潑與生動,他見符騫不接話,索性上前幾步,一把將手裡攥著的藥瓶塞進少年懷裡。

    「你需要用藥。」

    符騫下意識想遞迴去,另一個跟了一路的青年按住他的手,溫聲道:「都是同袍,你先用著吧。即使是皮肉傷,不仔細處理也會很麻煩的。」

    少年符騫呆呆抬頭,一眼記住了此刻情景——陽光迎面直射,晃得人眼花,只有閒閒立在面前的兩人的面龐,一個溫暖一個板得死緊,看得格外清晰。

    而現在,時隔十年,同樣是逆著門口散入的陽光,場景詭異地重合了。儘管老友看起來有些摸不清狀況,符騫仍然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上前往欒尉成肩上一錘。

    「臉上的斑是畫出來的,你發什麼呆?難不成真認不出了?」

    欒尉成常年緊繃的臉動了動,他掩去眸中閃現的一絲複雜,在符騫看過來時勾起一點唇角,用與符騫離開前如出一轍的口吻道:「伯功府上妝娘的技藝是越發精湛了,把我瞞過也不算奇怪。」

    緊接著他沉下臉:「但話說回來,這關頭你來扈郡是要做什麼?看這樣子還是獨個兒過來的?不要命了麼?」

    符騫五年前去肅州,半是自願,半是被逼。吳胤對他嫌隙漸大,即使他退去肅州依然盯得緊,更不用說扈郡。貿然過來,頗有風險。

    符騫習慣了老友的直來直去,聞言不以為意,只笑道:「確實有些事情要同你們說一說。不過此處不是敘話之地,你要找的喻揚也早一步離開了,不如你我二人去尋個地方,邊吃茶邊說?」

    連微要是知道符騫鴿了大夫,就是同舊友悠悠閒閒去茶樓吃茶了,可能會氣個半死。

    不過她眼下既沒這個心情,也沒這個時間。

    老大夫給小七看診得很快,只略問了兩個問題,看了舌脈就出來了,然後寫了方子熬了藥,拉著連微好一通絮叨。

    「小兒心氣旺脾氣虛,這驟然受了驚萬不能再予大補之物,飲食都需清淡,肥甘厚味千萬上不得桌……」

    「家人也需配合好好安撫,哦,她那不靠譜的爹不在,那就你來。講故事、逗趣、隨你怎麼著,不可讓患兒再想起那段事,先令她平和下來……」

    「這藥是必得吃的,哄著騙著,務必喝完……」

    儘管這終於讓暴躁的老大夫有了點醫者的模樣,驟然被按了個監護加心理輔導的工作,連微還是有些頭疼。天曉得她根本不會和孩子相處。

    就這麼傳達醫囑的片刻,屋裡隱隱傳來小七壓抑的抽噎聲。老大夫沖她使了個眼色,自己轉身就走,留下連微對著蒙著斷續哭聲的房門,嘆了口氣,只覺頭更疼了。

    怎麼突然哭了?明明救出來的時候也沒怎麼哭,看病的時候也好好的,這是怎麼了?

    ……她不會哄小孩兒啊。

    儘管心下無措,連微還是推門進去,小七就縮在正對著門的架子床一角,聞聲怯怯地抬頭看她,哭聲倒是停了。

    停了好,最好也別想起來再哭。連微心頭一松,上前在床旁坐下,順手撈過一旁溫著的小米粥:「……喝粥嗎?」

    藥還沒煎好,在這之前最好先墊墊。

    小七點頭,仰著一張小臉,乖乖等她餵食。連微的動作一開始頗為生疏,慢慢地竟也順手起來,覺得照顧小孩兒好像還挺簡單的。

    正神遊,「嚓」的一聲,手中勺子刮到了空碗底。連微一怔,回神去把碗放好,再轉身,就見小七抱著膝歪著腦袋看她,眼神有點空。

    連微心裡驀地一慌,還沒等她想好要怎麼做,小七已開口問道:「姐姐,你和大哥哥…是什麼人啊?」

    問這話的時候,她的聲音還有些飄,眼神聚焦在虛空里。

    第26章 閃回

    連微懵了一下。

    然後她想起符騫之前的自稱,囫圇道:「我們是從玉川那邊過來的。」

    「玉川?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小七托腮,雙眼睜得大大的。

    「那是一個……很糟糕的地方。」連微摸了摸小七的腦袋。

    至少《策天下》里的玉川,在諸侯間屢次易手,戰亂頻仍。即使後來被收歸吳胤囊中,因為征戰破壞太過,也幾乎是處於被放養的狀態,加之地方官無才無德,百姓活得艱難。

    「那裡…也有扈郡附近這樣的盜匪嗎?」

    「那裡的盜匪,太多了。」連微道,「天下的盜匪都太多了。扈郡周邊,已經算是難得的安寧之地了。」

    符騫在扈郡的數年,肅清了周邊環境,也壯大了這裡的軍隊。即便後來調任,有一隻強軍在此震懾,附近流竄的盜匪始終都是些小魚小蝦,像其他地方占山為王的匪寇,是全然沒有的。

    「這樣啊……」

    連微怕這孩子再去回想母親的遭遇,從床旁的漆盒裡拈起一枚果子遞過去。小七乖乖吃了,復又眨著一雙大眼睛看連微,「能從那樣的地方一路過來,大哥哥和大姐姐…都是很厲害的人吧?」

    符騫是,她可算不上。連微含糊道:「夫君武藝極好,是他一路護我過來,我不過是一介尋常婦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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