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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3:11:22 作者: 樂紹凌
「是要去城主府嗎?」
「不。」連微總覺得他從符騫的胸膛中聽到了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城主府才是當年毀壞最甚的地方。所有還有一戰之力的人,不論男女老少,到最後都圍攏城主府,困獸一般,掙扎數日……」
他沒有說完,但後來的事情不必說也能明了。巷戰不過迴光返照,整座陳陵終究還是被踏平了。
「我們去城北的懷恩寺。」
出家人雖也不能倖免那場屠城,可佛家的廟宇,或許還能保留下來。
天色越發暗,於是遠處那一團從窗中隱隱透出的橙黃火光就格外醒目。保存得還算完整的寺廟院牆後,模糊的身影一閃而過。
有人。
行路遇見有人同宿,也不知是好是壞。符騫下馬叩門,悶悶的敲門聲在小院裡迴蕩了好一會兒,才有腳步聲拖沓地從門後傳來。
開門的婦人風霜滿面,衣衫倒算不得太狼狽。她也不問二人是為何而來,拉開門栓後便拖著步子又轉了回去。堂中用不知哪裡弄來的木頭架起了一個小火堆,這就是他們在外面看到的光了。
婦人坐回火堆旁。那裡還圍了幾人,都是年紀不等的女子,聽到動靜後紛紛抬起頭來,看他們一眼,又垂頭坐了回去。
還是婦人招呼道:「後院大部分屋子都還沒人,你們自去尋地方吧。」
雖然冷淡,但萍水相逢,肯收留已經不錯,二人也沒多說。符騫去牽了馬轉到後頭,果然見幾扇門敞著,裡面是只剩下底板的床和空蕩蕩的柜子,雖不舒服,也能勉強容身。
馬跑了一天,拴在檐下蔫嗒嗒地垂著頭。符騫摸了摸大大的馬頭:「夥計,對不住,明日才有你的大豆和馬草。」
冬日那一點路邊的野草餵不飽馬,得入城買才行。這兩句話的功夫,雨已經再耐不住,傾盆而下,嘩啦啦在瓦上敲打。潮氣和寒氣裹挾在一起從各處縫隙鑽入。
連微正想著是否要去前面借一點火,門就被叩響了。
來的是剛才坐在火堆旁的女子之一,她從沒了窗紙的窗框外抬手示意,手裡托著一隻小粗碟並一個陶壺。
竟是來送吃的。
開了門,這女子毫不見外,笑眯眯地把盛了些粗餅的碟子和水壺放在床邊,自己也坐了下來:「來者是客,只有這些了,莫嫌棄——你們是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嗎?」
連微點頭:「是啊,多謝姐姐了。你們難道不是路過歇腳的?」
否則說什麼來者是客?
「不是,是村子被盜匪毀了,只好借住這兒略遮些風雨。」女子「噯」一聲,一筆帶過。轉又問道:「妹妹這時節還在外面跑,是要去投親戚嗎?」
兩人一騎,既不是跑商的,也不是送信的模樣。冬日裡不在家中待著,還能是為什麼?連微反應很快,被塗得粗丑如毛蟲般的眉頭霎時耷下:
「是哩。今冬不好過,我們那兒還鬧了災荒,全副家當就換了這一匹馬,指著能快些到我二舅家,好能挨過去。」
女子便也隨著唉聲嘆氣。又坐一會兒說了兩句,就起身離開了。
真就是過來送些吃的麼?明明剛進門的時候那麼冷淡,怎麼突然轉了性子?
連微覺得有哪裡隱隱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她看向一直靜坐著旁聽的符騫,後者拿起陶壺,倒出一些水查看,又湊近壺口嗅了嗅,臉色有些沉:
「我們恐怕是入了匪窩了。」
壺中水有些渾濁,這挺正常。附近沒有河流,水井早在城破時一併被毀了,只能靠收集雨水過活。但這渾濁帶來的陳舊氣味下,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異味。
「有蒙汗藥。但質量實在不怎麼樣……熟悉的都能聞出不對。」符騫晃晃陶壺,乾脆利落地把水都倒去外邊廊下,回來隨意把壺擱在一旁,那一碟餅也換成了自己帶的乾糧。
「怪不得方才的屋子裡都沒有男人。」連微恍然。
符騫點頭:「一群女子能在這麼荒僻的地方住下,且過得還行,她們的男人怕是正在外頭做著殺人越貨的勾當吧。」
否則,陳陵廢墟如此偏僻,又沒有可供耕種的田壟,她們要如何生存?
「那我們要走嗎?」連微看向窗外。雨勢沒有減弱分毫,光是窗口送進來的水汽就讓衣服隱隱發潮。天色已如黑夜,但因為時不時有雪亮的閃電劃破天空,看著甚至比浸在一團濃重陰影里的室內還亮堂些。
「不走。」符騫說。一道閃電在這時划過,銀藍色的光唰地照亮室內,映出他堅毅銳利的眉眼,轉瞬又沉入黑暗之中。
「你自休息。我會守著夜。」他沉聲道,「若真有人來,這柄驚霜也渴血已久了。」
連微朝他腰間看去,那裡別著一柄牛皮鞘的短匕,此刻只露出刀柄的輪廓。軍旅生涯中,作為一軍之將自是不會用到這種短兵的。她原以為這只是符騫信手拿來一用。
卻不知道這人到底是什麼時候,有機會用短匕與人白刃相接?
第19章 出鞘
連微一開始還想著要警惕那幫人半夜襲擊,但寒倦交加,又沒有用以提神之物,睡意很快席捲了全身。
沒有褥子,也沒有鋪蓋,她只能把自己在榻上蜷成一團,緊貼著牆減少溫度的流失。這一日跋涉是她從沒經歷過的疲憊,沒多久,牆角就響起了輕細而均勻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