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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3:11:22 作者: 樂紹凌
甚至蔓延出一點珍貴的溫度,暖了暖她瑟縮的身體。繼續安靜地走了一程,連微不知哪來的勇氣,忽然問:「將軍為肅州之主,也曾同普通兵士這樣困頓嗎?」
以至於隨身備著保命的一點食物都成了下意識的舉動。
風簌簌地拂過林葉,連微以為她不會聽到回答了,就聽見輕輕的幾乎要散在風裡的聲音:「自然。」
「身為將領,自然要與兵士食同鼎,寢同居,才知兵士辛苦,才能練得強軍。夜間行軍算得什麼,百里奔襲直闖敵營,大漠中食水盡斷與敵軍搏殺數日,這些才是性命旦夕的事……」
手握肅州城,高高在上的符騫怎麼會經歷這些?
連微不敢信,但他帶著回憶的口吻如此真切,就像他的生命里確實曾有這麼長的一段時光,親自在陣中與數不清的敵人拼殺。不知道血什麼時候流干,不知道越發沉重的甲冑什麼時候能卸下,刀鈍了,雙手因為沾滿了鮮血在刀柄上打滑,來不及擦乾,新鮮的溫熱就又濺上來,側頭一看,卻是戰友剛被割下頭顱……
剩下的路程在符騫緩緩的講述中過去,連微意識到天際開始發亮時,腳下也已出現了裊裊炊煙。
這就是目的地的村莊了。
要去扈郡自然不能憑雙腳走過去。符騫已安排了心腹帶著匹精心「裝飾」過的好馬在此接應。那馬看著並不膘肥體壯,毛色雜亂枯敗無光,卻在載了兩人後仍精神奕奕地一聲長嘶,而後四蹄撒開,奔馳而去。
連微在馬上後望,穿過馬蹄揚起的煙塵,見那名面容平凡的心腹筆直站在原地,一直望著他們的方向,直到化作一個小小的黑點,轉過彎之後徹底不見。
官道上人不多,但都行色匆匆。他們共乘一匹雜色的馬混在其中,開始還因為狼狽的形容時不時受到路人矚目,待走出半日,便已完全不惹眼了。
離肅州城越遠,越能體會出差距。屋舍零散破敗,偶然見到的農人面有菜色,一路上見到的田野,竟有多半都是荒蕪的。
察覺到連微的疑惑,符騫道:「前些年河西道常被徵兵,這些田種到一半,耕種的男人就都被帶走上了戰場,能回來的不過十之二三,光憑婦人耕種,能種這麼些已是不錯了。」
連微看著片片荒田,在冬日裡仍長著頑強地泛著綠意的雜草,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麼跑了大半日,中途除了停下讓馬兒在路邊啃兩口草,再沒歇過。今日天色暗得極早,約莫未時,已經陰得像是要入夜了。符騫的眉頭越皺越緊,在風聲逐漸開始呼嘯時,為了保存馬力一直不曾催馬的他竟是雙腿一夾馬腹,催著馬兒如離弦之箭,急速朝前奔去。
他說:「要下雨了。」
像是響應他的話,天際「轟」地一聲,隱隱滾起了雷霆。空氣中甚至已經能感受到絲絲水汽,團團黑雲就在頭上聚著,雨隨時會落下。
這時節淋雨受寒可不是好受的,若得了風寒緩不過來,或許就要沒了性命。連微在馬上被顛得內臟都在翻滾,也沒了掛懷的心思,撐起身子四下張望,忽然眼前一亮。
「那邊!」
她騰出一隻手指向東邊,昏暗的天色下,一片牆垣遙遙而立,眼見的竟是一座城池的模樣。
「那座城,我們可以進去暫避一避!」
刮在臉上的風已經零星夾雜了冰冷的雨滴。連微打了個寒戰,臉上卻是滿滿喜色。有城池,就有飯館,有客舍,勞頓一天,總算可以歇歇了!
符騫卻不見雀躍,他握緊了韁繩,躊躇片刻,才轉了向。
「那已不是什麼城池了。」
黑色的城牆仍真切的橫在遠處,連微不解回頭,只看到一道堅毅的下頜。
「那是曾經的陳陵……」男人喟嘆似的道,「不過如今,只是歇腳避雨,大約也還使得。」
陳陵、陳陵侯……
第18章 不走。
馬兒朝遠處矗立的城牆奔馳,當粗略的輪廓真切地展開,成了丈許高須得仰頭去看的城樓,連微明白了符騫的意思。
這黑色的牆垣不是用了什麼特殊的石料,也並非是被天色所染。黑色斑斑駁駁,竟是烈火焚燒留下的煙痕,風吹雨打也沒能洗去,頑強地留在了條石上。
黑色深處,是刀砍斧斫留下的刻印,淺處則混雜著曖昧的鏽色,仿佛大片鮮血經年後留下的一點余痕。
石縫中鑽出一點污綠的青苔,零星的殘兵插在其間,折斷的劍刃被厚重鏽跡封存,只能看出大概形狀。一片低壓的烏雲下看到這樣的城垣靜靜沿著大地蜿蜒,仿佛什麼沉沉的東西壓在了心上。
符騫似乎也被這景象所懾,在風中沉默良久,直到一滴冰雨打在眼瞼上。
他吐出一口氣,提韁轉向:「入城。」
連微難以想像曾經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是怎樣一場慘烈的戰鬥。陳陵的城門早已不復存在,或許道旁朽敗的木塊就是它最後的痕跡。馬兒在長滿青苔的石板道上噠噠小跑,前方是層層屋舍,黑洞洞的門窗大敞,俱都在昏色中靜默。
枯樹的枝條虬曲著伸向鐵灰色天空。時有寒鴉從其間飛起,發出單調的「哇哇」聲。
連微猶豫道:「這是要去哪裡?」
眼見著符騫還在往深處去,可一路上不論瓦舍磚房還是高樓大院,都是一般的殘敗漆黑,門窗俱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