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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3:07:22 作者: 為喵作倀
這是時常出現在他夢魘里的地方。
他時常會夢到,自己高考落榜,在小鎮蹉跎一生。像每一個在這裡出生的小孩,粗魯、無知、愚昧,他們在小的時候就會欺負弱小或者貧窮的孩子,長大了則在家裡的安排下謀一份差事、結婚,然後打老婆、罵老人,抽菸酗酒,在麻將館罵罵咧咧地為了一角兩角錢斤斤計較。
或者會夢到自己又變小了,父親對他和母親拳打腳踢,母親把他護在身下,被父親打的頭破血流。他被鄰居家的小孩推到地上,罵他是『小偷家的孩子』,罵他是『有爹生沒爹養的掃把星』。
他爬起來打那小孩,哭著說:「我媽不是小偷,我有爹。」
那小孩哇地一聲大哭,幾扇門同時打開,裡面的大人走出來,所有人都盯著他,說他『跟他那個打老婆的爸一模一樣』。
他母親走出來,抖著手給了他一巴掌,然後一家家賠禮道歉。那明明是他們攢起來的、為數不多的積蓄,眼見著就這麼送了出去。
他明明沒有錯。
……
關卿陷入回憶里,漸漸顫抖起來。
突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我們回去吧,好不好?去……去夏威夷,去哪兒都行。」他沒回頭,低聲說。
「不行。」謝許的聲音很溫柔,說出的話卻不容置疑,「我想讓你親眼看看。
「看----那些總是出現在你噩夢裡的東西,其實不值一提。他們再也無法傷害到現在的你。」
謝許往前踏了一步,轉身。
他像上次,蠱惑關卿在踩自行車時鬆手那樣,深深地看著他,對他伸出手:
「我陪你看。相信我。」
關卿的手伸在半空,遲疑地指尖蜷起,下一秒,被謝許整個握住。
謝許的眼神分明在說,我不許你逃避。
我可以陪你面對一切,但是我不可以陪著你安居一隅,一輩子都活在過去的陰影里。
他拉著他,在布滿泥濘碎石、崎嶇無比的小路上,一步一步走向關卿陰暗蒙塵的童年歲月。
走進了他的夢魘里。
.
鎮子上有一間很簡陋的招待所。
兩人沒有事先計劃,深夜到來,只好在招待所湊合一夜。那老人開著盞晃悠悠的拉線白熾燈,腰彎的很低,頭也埋得很低:
「老闆,我們這兒一個晚上五十。」
外面明明寫著一晚二十,謝許直接給了他一張一百,老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
他一張嘴就是一口黃牙,多年菸酒熏出來的,他還豁著牙顫巍巍地掏出一支劣質雜牌煙,要給他們。燈下蚊蟲飛舞,桌上有肉眼可見的污垢,杯子裡半杯殘茶,還盛著幾個菸頭。
「黃偉國,你……」
關卿怔怔地低著頭,好不容易從那老態中分辨出一點往日的影子。
他其實也不老,不過跟他母親一般大,但過度的放縱與酒色頹靡已經把他的身體摧殘得不成樣子。
----「葉安嫻,你這個女表子、寡婦,沒人要還假清高,哼。我看未來你會不會來求老子睡。」
當時的黃偉國也是一嘴黃牙,眼睛並不如現在渾濁,但也一樣醜陋。
他拿酒瓶子指著葉安嫻,母親把他護在身下,一言不發。
她如果是一個人,大可以跟他拼了,但是她還有孩子。
不是每個人都有寧為玉碎的資本。
「老闆?怎麼了?」
黃偉國惶恐地顫顫巍巍地抬頭看他,不知是得什麼病,他口齒不清、口水也兜不住,一直往下流。
曾經那個他夢魘里揮之不去的黑影,那個露骨到令人恐懼的眼神,漸漸和眼前這個醜態畢顯的老人重合。他妻離子散,靠著開一家破旅館、白天打麻將賺一點小錢苟延殘喘。
「沒什麼,」關卿抿了抿唇,「我是關卿。」
至少得給過去的自己一個交代,他想。
「啊……」黃偉國似乎還有印象,他仔細看著關卿的臉,從裡面窺見了葉安嫻的影子----他渾濁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赤||裸的貪慾,並不曾隨年歲遞減而消失。但他很快惶恐起來,說,「卿、卿卿啊,以前、以前真是……」
關卿沒看他的眼神,搖搖頭。他嘴角展平,不知是釋然還是什麼,心臟一下子就輕了不少。他看著謝許,眼神很軟和:「我們上樓吧。」
已經不需要做什麼了,他什麼都沒有做,而這些人早已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黃偉國,這個曾經的怪獸,已經無法再傷害到他。
你們也不過如此。
謝許卻握緊他的手,搖頭。
他看著黃偉國,眼神很冷淡,那簡直不像是在看一個活人的眼神。他說:「給你一百塊,打自己一巴掌。」
然後打開自己的錢包,放在櫃檯上。
「你別,」關卿皺眉,「不需要這樣了,我已經……」
黃偉國呆呆地張著嘴,看一眼錢包,又看一眼謝許。突然那渾濁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精光,他飛快地向錢包伸手----
「你敢。」
關卿幾乎沒看清謝許是怎麼動的,反正下一秒,黃偉國已經跪在地上,涕泗橫流地哭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