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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2:34:35 作者: 暮行也
「不要!」箬竹把他的刀丟在地上,「起來吧你。」
少年渾身傷口被處理好,塗抹了藥膏的地方有絲縷清涼滲入肌理,他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這般舒坦過了。又或者,生來便活在廝殺中,從來沒有一瞬是安逸的。
他再看向箬竹的眼神閃出盈盈星光,像是黑暗中見到一束白月光。
可箬竹並沒有接收到少年的目光,她在少年起身時突然看到了什麼,壓住了少年肩膀:「別動。你脖子後面,好像有塊胎記,還鏤了個字。」
那是一塊紅楓形狀的胎記,九幽陰暗,本是極難瞧見這細節的。但恰好少年發色銀白,在起身時銀髮擦過後頸皮膚,與那片深紅形成鮮明對比,叫箬竹一眼便注意到。
她湊近了仔細查看,一時沒忍住用指腹輕擦過少年皮膚:「胎記正中心,好像有個很小很小的『遙』字,這是不是你的名字啊?」
「也許吧,我不知道。」少年說,「我生下來的那一刻,爹媽就被其他鬼砍死了,他們應該沒給我取名字。」
箬竹還在盯著他的胎記,不得不說,這片紅楓很漂亮。
她忽而靈光乍閃:「你總要有個名字的,不如就用這片你身上的印記來取名?紅楓狀的胎記內有一個遙字……不如叫楓遙吧。」
箬竹興致勃勃,孰料少年卻板著臉回絕:「不好。」
「哪裡不好啊?」箬竹追問。
少年道:「筆畫太多了,寫著麻煩,不好。」
箬竹:「……」
又聽少年問:「你先說,你叫什麼名字。」
箬竹指尖蘊了靈力,一筆一畫在空中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少年盯著她娟秀字跡若有所思:「我知道我要叫什麼了。把楓改成風,叫風遙。」
「為什麼這樣改?」箬竹奇怪,「因為少了筆畫?」
「是啊。」少年理所當然。
他應著聲,再度躺回鋪蓋上。但這回沒有獨占,而是身子往裡挪了挪,問箬竹:「你要不要也來休息一下?我這裡雖然小了點,但躺兩個人是夠的。」
箬竹見他一臉坦然,像是不再提防戒備著自己,輕笑了笑:「好。」
夢裡的箬竹很累,靈海封印被打破,無數記憶湧入腦海的箬竹也很累。
後面的夢境如同走馬觀花晃過,二人躲在山洞中過了好幾日,沒有惡鬼尋上門來,風遙也從不主動挑起殺戮。
箬竹告訴他自己是來自天宮的一名小散仙,又給他說了許多天族有趣的故事。風遙則每隔幾日必出去狩獵,獵的都是九幽地獄中土生土長的一些妖獸,再用鬼族的辦法做成食物,當飯吃填飽肚子。
於風遙而言,日子終究是有些不同的。
雖還是在九幽的無邊黑暗中,但從前是他一個人去九幽邊緣地帶狩獵,現在多了個箬竹非要跟著他去。風遙嘲笑了她許多遍,連刀都不知道怎麼拿的是膽小鬼,但箬竹仍舊堅持要跟著。
其實獵殺妖獸,箬竹是不害怕的,這和人族山林打獵無甚區別,讓她慌亂的是鬼殺鬼,人殺人。
好在她從一開始就沒看錯風遙,少年並不像其餘那些殺紅了眼的惡鬼,見到同族便不擇手段偷襲。他真正動起刀子,大多數時候都只是無可厚非的正當防衛。
並且有時箬竹出手相幫,她僅僅將對方打暈,風遙也不會上前補刀。
箬竹還因此問他:「你難道不想出九幽?」
「就是因為我想,所以才不跟他們一般見識。」風遙想也沒想,乾脆利落地回答,「沒日沒夜地自相殘殺,只會弄得體力耗盡,吃力不討好是蠢貨才幹的勾當。」
箬竹頓時恍然,他是想坐收漁翁之利啊。
給自己留下最少的對手,也為自己保存最有勝算的體力。
箬竹驀地有些失落,她在那一瞬覺得,九幽地獄的殺伐是不是永遠不會被改變。縱使她身為仙君,是不是也沒有辦法真正解救這些生而無罪,卻欲加低劣血統之罪的鬼族。
而正當她低眉斂睫,眸光黯淡之際,只聽風遙咬著牙語氣堅定,又道:「要是我能爬出九幽,我絕對廢了鬼城裡坐著的那個鬼王,再把他丟進九幽,看他能在裡面活上幾天。」
因為他簡單一句話,壓根連譜兒都沒靠著的一句話,箬竹眼底重新閃出微光。
或許也並非毫無辦法,只是鬼域需要有人最先廢了三六九等的血統參差而已。
恍恍惚惚,畫面流轉。夢裡時間又過去好幾天,箬竹始終和風遙一同躺在山洞中那張簡易而破爛的鋪蓋上休憩睡覺,肚子餓的時候,她吃不慣鬼族寒食,就搭木架生火,自給自足做烤肉。
只是彼時風遙靈力尚弱,他鬼族血統天生畏懼灼熱火焰,每當箬竹做烤肉時便都躲得遠遠的,在陰暗角落裡縮成一小團,是箬竹顯少在他身上瞧見的脆弱。
於是箬竹想了個法子,他給風遙周身施下結界,阻隔去火光與溫度,讓少年可以坐在自己身邊。
在九幽地獄的那段日子,雖永夜不見光,雖空氣帶血味,雖比之天宮仙氣繚繞堪稱惡劣至極。但箬竹心底卻萌生出想一直在這裡待下去的念頭,大不了等到風遙將九幽地獄撕開出口,她再跟隨著離開。
那時候的箬竹以為自己這般想法,僅僅出於想要解救九幽的善。
直到某天清晨,她和風遙一如既往在山洞中醒來。外頭隱隱有交談聲傳入耳中,與此處偏僻的闃寂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