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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2:34:35 作者: 暮行也
箬竹心裡驀地咯噔一下,她同時看見夫人灰色眼底最後一點光也熄滅。這場乾旱在夏末時候爆發,本該等待秋收的糧食大半枯死在田壟,市面上的米糧少了價格隨之就高了,窮人買不起糧食,只能挨餓。
而這小女孩的父親多半是去遠些的郡城找食物,然後……餓死在半道路邊了。
箬竹摸了摸自己懷裡,還剩最後兩塊餅,是他們沿途買來以備不時之需的。可她嘴巴和味覺刁鑽,比起宮中帶出的糕點,這種乾癟硬實的餅實在顯得難吃了,以至於留到現在。
她於心不忍,蹲下身把餅遞到婦人面前:「給孩子吃吧。」
婦人驀地抬頭,眼底仿佛有死灰復燃,卻是驚訝大過了驚喜,有些不敢相信天上掉餡餅兒這樣的好事。倒是小女孩天真些,看見吃的趕緊接過,啃了起來。
箬竹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不禁提醒:「慢點吃,小心噎著了。」
噎著了……喝不上水。
腦海中驟然冒出的後半句話,讓她心頭又是一哽,不想再想下去,拉過池惟青袖下的手快步離開巷子。
她走了很遠,還能聽見身後婦女感激涕零,一聲接著一聲喊道:「多謝兩位貴人。」
兩人隨意找了家客棧住下,箬竹站在窗邊,不巧恰能看見方才走過的那條窄巷。她忍不住出口問:「剛才那個孩子,能活的,對不對?」
池惟青走到她身邊將窗子關上,點頭:「嗯,能活的。」
箬竹看著他苦澀笑了笑:「陛下居然也學會騙人了。」
「我給的那塊餅,也許能頂一時飢餓,可今年的收成已經沒了,她們還得熬過整個冬天,和下個春天。那個小女孩的父親也許已經死了,縱使能等到來年大豐收,也沒有銀兩換新糧。」
「所以……她們活不了的,我都知道。」
她今日委實被那婦女孩童的悽慘觸動了,才知,原來比起高不可攀的神明,人間的生命,是這樣渺小易碎,不由自主地黯然神傷。
「甚至縱然我們能接濟一戶人家,十戶人家,可整片大旱的西南有成千上萬口人,他們大多也是活不了的。」
說著,整個人垂著眼,突然被池惟青拽入懷中。
離宮後沒有薰衣的條件,鼻間不再縈繞有濃郁龍涎香,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很淡雅很沉韻的體香,讓人心安。箬竹聽見池惟青低沉聲音從頭頂傳來:「朕沒有騙你。朕說他們能活,他們就一定能活。」
她愕然仰頭,額前微微散亂的碎發被池惟青捻起繞到耳後,又聞續道:「朕已經讓江聞拿著朕的玉令,北上去其他州郡調糧南下。五日之內,定填滿西南各郡糧倉,所以不必憂心。」
「只是有一事,或許你是對的。」
「哪件事?」箬竹反問。
「你那日說的,唯物主義無神論。」池惟青道。
「先祖有訓,說什麼冬至祭天便可保佑風調雨順。可朕攜百官祭了天,也自認虔誠,疆土之內卻還是旱了,足以見天神井不可信。與其寄希望於不知何時會降雨的上天,不如朕自己調糧調水,守一方臣民。」
箬竹看見池惟青漆黑如點墨的眸子在說這話時,藏匿著五味雜陳的翻湧情緒,唇邊微末弧度蘊滿苦澀,戲謔意味深濃,便知他是在諷刺上天。
受人敬仰,卻無所回饋。
她身為仙君的本能想要反駁,事實井非如此。但轉念想,作為人間帝王,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山河殘敗,池惟青有這樣的想法也無可厚非。何況在有些時候,天神……確實挺不靠譜的。
比如玩忽職守的雨神,再比如她這個牽線從來沒成功過的姻緣神。
只是……她和池惟青能這樣想,尋常百姓卻很難摒棄對神明的敬畏。
尤其是這番大旱,陸拾已經放出帝星暗淡的謠言。要讓此言不攻自破,最簡單的法子只有天神降福。
箬竹抬手環住他的腰,問道:「那陛下介不介意,唯心主義一次?」
「違心?」池惟青下意識理解。
「不,是唯心。」箬竹糾正,「只要陛下再祈一次雨,如果成功了,就是在向百姓彰顯,上天認可君王。」
這話不無道理,受苦受難的黎民心中之鬱結在於蒼天無眼。而但凡君王祈雨成功,那便是蒼天開眼,他們心中對當朝陛下再沒有怨言了。
可池惟青撫著她披散後背的發,嘆了口氣:「我懂你的意思,但誰能有把握祈雨一定會成功?此事成了必然可不費一兵一卒攻破謠言,可如果失敗了呢?」
失敗了,謠言就會落地成真。
陸太尉也好,民眾也罷,一句替天`行道,就有充分理由揭竿而起。
所以祈雨就像是賭博,能賭贏的概率微乎其微。池惟青早說過他不喜歡輸,也輸不起。
箬竹意料之中他的說辭,遂換了種問法:「陛下不信天的話,願不願意信我?是我說此番祈雨必能成功,我來信天,陛下只需信我。」
池惟青看著她,以為她又在咬文嚼字,耍小聰明了,哄了句「別鬧」,沒有下文。
他們此時剛入西南地境,再要到邊關軍營還需兩日騎程。稍作休息後,井沒有多做耽擱。
但箬竹萬沒有想到,在他們經過兩座城池間官道時,又見到了更駭心動目的場景。數多死於飢餓的難民被拋屍野外,而有收屍人升起一簇簇火堆,野外焚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