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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1:54:55 作者: 秋姬
他就那樣停下了,就那樣僵住了,伸出的雙手還未來得及收回,形成一種很尷尬的姿勢。
「奴兮……」他就那樣叫了我一聲,是我從未聽過的淒楚。
我蹲下身去,蜷成一團,雨水便冰針般落在了我的脊背上。
良久我抬頭看他,聲音小小而又絕望,「叫我娘娘。」
姊曾來過一次,帶著嘲弄幸災樂禍的笑容。
她不無鄙夷地說:「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生下來就愛勾引男人呢。早就說過會讓你嫁給天子,你偏偏迫不及待地狐媚老皇帝……真的為了榮華富貴,連這麼下賤的事也做嗎……我真是小看了你呀。」
我冷冷地說:「你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說這番話嗎?」
她得意地笑了,走到我身邊,低低地在我耳邊說:「權禹王孔武有力……」
我不動聲色。
「我已紀懷孕了……」重要的是這句話。
我臉上保持著平靜的表情,心卻被狠狠地剮上了一刀。
皇帝每天都會到小雅齋來,帶著討好的愧疚的表情。
我對他冷漠不語,他說的話也不回答,但是他依然毫不在意,沒有任何惱怒的味道。
可是我知道皇上可以一天兩天容忍我,卻不能是一輩子。
我想起了鏡明的話,那麼,如果榮華富貴也是我一輩子的事的話,如果榮華富貴也是一種幸福的話,我只有狠狠地抓住最後的一點幸福不放手。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直到第五天時我低低地叫了一聲「君上。」
他仿佛得到什麼賞賜般,幾天以來的抑鬱神色馬上舒展開來。
是夜,皇上宿於小雅齋。
第二天,皇上親自執筆寫冊書,封號「帝貴妃」,並規定其身份凌駕於以往「皇貴妃」之上,搬居雎鳩宮。
尊貴的不是「貴妃」的品級,而是以「帝」的封號。
那一年,我十五歲,而皇帝已經四十六歲了。
我在太后的殿外已經跪了三個小時了,夏日早上的太陽也很毒熱,火辣辣地曬著我。有幾次花濺淚端水給我,我都揮揮手讓她拿走了。
我不是做給太后看的,是做給皇上看的,是做給這後宮大大小小的妃嬪看的,我孝道已盡。
太后現在一定咬牙切齒地恨著我吧。
她一定不懂自己的兒子是怎麼了,為什麼偏偏執著於這對母女;她一定也不懂為什麼一向守孝道的兒子這次竟敢公然反抗她的命令,將我封為帝貴妃;她一定在想後宮那如雲的美女,溫婉可愛的、家世上好的女子那麼多,為什麼偏偏選中了在她看來身份卑微的我。
皇帝,皇太后,皇后,皇貴妃。整個後宮中只有這四個名位可以冠以「皇」字。那麼帝貴妃呢?凌駕於皇貴妃之上?是不是什麼時候也將凌駕於她皇太后之上?她一定在想我何德何能,只是一夜侍寢就被皇上賜與這獨一無二的封號。後宮四妃哪個不是名門望族且為皇室誕下了皇子?而我呢?只不過是個一直寄養在宮中的黃毛丫頭罷了。
可是她不懂的是皇上自從登基起就是皇上,不再是她的兒子。皇上說一不二,皇上至高至重的權威不容得任何人去反對去褻瀆,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母親。
瞧,皇上上完朝匆匆忙忙地趕過來了。
他伸出手親自拉起我,一臉的關切和疼惜。
而我就勢暈倒在他懷中,眼睛噙滿淚水,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您的母后是怎佯對待您嬌柔的寵妃呀。
皇上是有怒氣的,但是於情於禮他是無論如何不能對自己的母后不敬的,於是只能用更多的關懷和賞賜來彌補對我的虧欠。
他將我輕輕地抱在床上,為我蓋上了梨花薄紗被,親自餵我喝水。
他說:「這幾天不要去給母后請安了,等她老人家氣消了再說吧。」
我略帶稚氣地問:「那怎麼行?」
皇上笑了,寵溺地拍了拍我的頭,說:「怎麼想自討沒趣嗎?」
我低頭微微地笑了。
皇上看得有些呆了,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看著我說:「你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妖精。你娘也像你這樣笑著,卻只是嬌羞,不帶你這麼多嫵媚。」
我睨著皇上說:「這樣不好嗎?」
皇上把我抱住,從我的額頭向下吻著,聲音有些低喘,「喜歡,男人都喜歡,朕喜歡……」
皇上走了,我穿著褻衣坐在梳妝檯前梳理披散著的長髮。
鏡中的美人木然著一張臉,絲毫沒有歡愉過後的快樂表情。
我突然想起以前那個總是在梳妝鏡前興致勃勃裝扮自己的小女孩,有些委屈。
是不是一切都無法挽回了……我伏在桌上肩膀微微抖動,卻壓抑著不敢哭出聲來,不敢讓宮人們聽見。我是主子,即便他們忠心耿耿,我卻不能在下人面前露出絲毫的軟弱……
我哭了會兒,擦乾臉上的淚痕,又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拍了拍手,花濺淚就進來了,我吩咐說:「備水,沐浴。」
整個后妃中只有我享此殊榮,無限時地供應熱水和食物。
我不喜歡歡好過後身上那種特殊的氣息,所以每次過後都會沐浴更衣。宮人們很快就體知了我的習慣,於是花濺淚回答說:「香湯水早已經備好了,小姐。」
小姐……是因為我一直不許他們叫我娘娘,儘管我知道早已失去了什麼。
我泡在一層鋪有各樣花瓣的浴水中,宮娥們在後面輕輕撩撥著水為我清洗身體。
我的身體尚有些瘦弱乾澀,還沒有女人那般的豐盈飽滿。
這時善善匆匆忙忙趕了進來,想稟告什麼,我卻打斷了她,只是吩咐:「善,我口渴了,想喝一杯清茶。」
善善從案几上端來了茶到我面前,我喝了一口才慢慢地說:「看你的神色,是不是哪個妃子來了?」
善善驚訝地看我一眼,脫口問:「小小姐怎麼知道?」
我在心底冷笑,我怎麼會不知道。我被封為帝貴妃,按照宮中禮儀貴妃等級之下的妃嬪要登門拜訪祝賀。可是那些大我一輪甚至兩輪的一直被我視為長輩的妃嬪們地位如何的尷尬。所以直到第三日她們才姍姍來遲。
我擺弄著手中精小的釉杯,淡漠地說:「妍淑妃?殊賢妃?還是兩個一起來?」
善善愈加驚異了,回答說:「是兩位娘娘一起來的。不過聽說小小姐在沐浴便說不多打擾,放了賀禮就離去了。奴婢這麼匆忙過來也正是想稟告小小姐這件事,用不用挽留住兩位娘娘?」
我沉默,良久才說:「若是追過去倒反壞了她們的苦心。讓她們走吧,對她們,對我……都好。」
她們做為宮中有聲望的一品妃嬪是要率先表態的,於是便故意挑了這個可以避免正面接觸的時刻拜訪。
妍淑妃,殊賢妃,以前我與她們的關係都尚好,可如今卻要以姊妹相稱共侍一夫,該是何等地諷刺與尷尬。她們感到無比的尷尬,我又何嘗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