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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1:54:55 作者: 秋姬
    我看她那關切的神色,不由得湧起一絲複雜情緒,用小得幾乎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喃喃說:「奴兮如果我也生病了,你會這麼關心我麼?」

    奴兮顯然是沒有聽見,問我:「十二皇子你剛才說什麼?」

    我慌張回答:「沒,沒什麼。」

    她笑起來,「怪人。」

    不過她又加了一句,「十二皇子,如果你要是生病了,我一定是很擔心的。」

    我猛然抬頭,看見她微垂著眼帘,長長的睫毛在她的臉頰上投下了一層淡淡的雲影。

    奴兮,真是可愛。

    禮尚往來,過了幾日,我便邀請奴兮到我母妃的福祉宮去。

    母妃面色和藹地和奴兮說了會兒話,便留下我們倆,帶人退了出去。

    奴兮看見幾本已被我翻爛的書,拿起,頗有興趣地翻看起來。

    「十二皇子,怪不得每次旬試都是你我爭榜首。」

    「總不能輸給你這個小女子了。」

    奴兮撅起嘴,不服氣著說:「誰說女子一定不如男了。」

    我好笑,連忙請罪道:「是,是。我這眼前就有一位不讓鬚眉的巾幗呢。」

    她也笑了。

    我們又說笑打鬧了會兒,奴兮就要告辭了,我起身相送。

    在回去的半路上,奴兮突然發現自己的絲帕丟在我的屋裡了,於是我們又只得返回去。

    去我的屋子一定要經過母妃的寢室,我們正要穿過,卻見裡面有人說道:「小小年紀就長得這樣標緻,未必是好事……」

    我側耳傾聽,正是母妃的聲音。

    然後就聽見母妃接著說:「她的眼眸淡棕竟帶銀色,看得我心驚膽戰的。」

    素兒附和道:「是啊,娘娘。剛才說話間您不小心打碎了一個杯子,就是奴才這樣見慣場面的都不免小吃一驚,可是我看那位奴兮小姐臉上神色絲毫未變,小小年紀就做到如此地步,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

    素兒在宮中多年,說話間十分注意言辭,什麼是可以說的,什麼是留在嘴邊的拿捏得很準。

    只聽母妃沉了聲音,小聲對素兒說:「你可要看好了閔兒,沒事不要讓他總找那個奴兮去玩……」

    我聽了這話簡直是有些惱怒母妃了。

    難道漂亮也是過錯,懂事也成了忌憚的罪過嗎?

    此時我甚至不敢看奴兮的臉,很慚愧地低下了頭。

    可是奴兮卻是一臉平靜,只對我說:「十二皇子是被母親疼愛著的,很幸福啊。」

    如果說媚夏媛的媚潭水深不可測,那麼奴兮就仿若一池清水,讓人感覺一望到底,可是伸手一掬,卻是什麼也得不到。

    我好似了解她,卻總也參不透她。

    有人只是因為一句話得罪了她,便禍及滿門;而她有時卻又很寬宏大量,對那些責難和諷刺只是一笑了之。

    那天我和奴兮在小雅齋複習完功課,閒聊宮中的趣事,就有宮娥通報說父皇來了。

    我和奴兮趕忙起身迎駕。

    果然我們剛到門口,父皇就在許多宮娥內侍的簇擁下踱步而來。

    我低頭看見父皇穿著的玄黑色繡祥雲金龍的靴子站在我面前,心裡一陣緊張。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他的臣子甚於他的兒子,所以我對他大部分是陌生而敬畏的。

    奴兮倒是很隨意,和父皇很是親熱,想必父皇經常來她這兒了。

    父皇見我也在,和顏悅色地說:「原來十二也在。正好,朕遣人帶來些蒼梧丹荔,我們一起嘗嘗。」

    要知道,丹荔生在遙遙的南方,又不便儲存,所以不只在北方在宮中也是稀罕物。父皇可以吃得多些,其次皇后也只能一日定量二十顆,更不要說像我們這些皇子帝姬們了。

    奴兮,竟已經在父皇的心目中占有這麼重要的位置了嗎……

    奴兮迎著父皇入座,似十分關心地問道:「昭嬌帝姬可好了嗎?」

    父皇盯著奴兮看,仿佛要通過她的眼睛揣測她有幾分說這話的誠意。

    奴兮毫不畏懼地迎上父皇的眼睛,她的眼睛清亮而又透徹,讓人想起了夏日炎炎下樹蔭的一汪清水。

    父皇沉吟了一聲,「你這樣懂事,昭嬌是遠遠比不上你的。」然後又帶有幾分的怒氣說:「昭嬌恐怕是被朕給寵壞了,她貪玩摔斷了腿,太醫叫她在床上靜養一個月,她又哭又鬧,還砸東西,攪得一宮人不得安寧!」

    奴兮低眉輕聲說:「昭嬌帝姬因為有皇上娘娘寵著難免嬌慣,也是人之常情;不像奴兮年幼失怙、無依無靠,自然……」

    父皇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又是憐憫又是心疼,撫著奴兮的秀髮溫柔地說:「不是有朕在麼。」

    奴兮乖乖點了點頭,笑容溫婉,「那是皇上的恩德。」

    之後我們吃著丹荔,奴兮十分體貼地遣人端上三杯玉盞清水。因為丹荔過甜,配清水為飲是再好不過的了。

    父皇讚賞地望了她一眼,暫且將玉盞擱置一邊,問奴兮:「你住小雅齋這麼長時間,眾母親對你可好?」

    奴兮點了點頭,「皇后娘娘和其餘妃嬪娘娘都很愛護奴兮。」

    父皇笑了,搖頭,「好機靈的一張小嘴!倒是誰也不得罪!」

    奴兮也笑,「奴兮說得是實話。」

    父皇逗她:「朕今天偏偏不讓你當這老好人,你說哪個娘娘對你最好?」

    奴兮想了一會兒,問:「皇上可要聽實話?」

    「當然。」

    奴兮走到父皇身邊,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什麼。

    父皇聽著,「哦」了一聲,問道:「哪裡好?」

    奴兮卻不馬上回答,只是端起晾在一旁的杯盞呈給父皇。

    父皇略帶疑惑順勢喝了一口,奴兮才回答說:「就如這杯溫水,一切剛剛好。」

    父皇撫掌而笑,「好!好個『剛剛好』!」

    當晚父皇就翻了母妃的牌子。

    父皇后來去福祉宮勤快了許多。

    母妃始終做著榮寵不驚的樣子,可是我知道她其實是高興的。

    那天父皇遣身邊太監傳話說明兒個中午要到福祉宮來用膳。

    這是莫大的榮耀,福祉宮上下開始一片忙碌。

    然而母妃終究總是感到不滿意,生怕不能取悅龍顏。

    於是下學後我便把我的擔憂和奴兮說了。

    奴兮淡淡一笑,「原來就是為這事啊。」

    我說:「這可不是小事。」

    只見奴兮走到書案前,找出紙筆迅速寫了寫,遞給我。

    我定眼一看,原來是餐譜,例如什麼「有鳳來儀」「如意五尊」「碧階瓊欄」「山楂太極盞」,都是吉祥好聽的名字,但上面大多數是些家常素菜。

    「這……」我不無疑慮。

    奴兮看中了我的心思,回答說:「你莫要小看這些菜。你可知道就只是這個捻清湯,就要清晨去媚夏媛採集整整三百滴露水燙制而成;還有這個紅羅綠裳一定要拿去宮裡東部最偏僻那片竹林的井裡冰鎮;你要是信得過我,這些菜一定不要讓御膳房的那些廚子們做,御膳房炊火的那個大嬸卻懂得一手家常好菜;還有薏米酒,宮中是沒有的,你得出宮去燕稗巷去尋哪家存了三冬的好酒……總而言之,這頓菜一定要主清淡,肉食不妨設些魚類和鹿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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