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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1:54:55 作者: 秋姬
    掐指一算,我進宮已經快有兩個月了。

    桃花開始爭先恐後地凋落,宮中到處是漫天飛揚的緋色花瓣,那是桃花獻給春天最後的美麗。

    我放了學回到襲菸居,卻不想馬上溫習功課,便隨意地坐在外廊上看著外面雨濛濛的一片天地。

    半晌,雨下得大了一些,頗有「驚風亂颭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的意思。

    善善見了我覺得好笑,「什麼雨值得小小姐看這么半天。小小姐,您快到內殿來坐吧,小心雨水淋了身體。」

    我詭異地向善善一笑,索性就枕著手躺下,拿著些小果子吃起來,「我在看姊什麼時候回來。」

    這便是我們姊妹的不同。

    同樣沒有傘,無論多大的雨我都會毫不在乎地走著回來;而姊,只會等著給她送傘的人來,如果沒有,她會等到雨停的時候。

    我回來時故意支走了姊的貼身侍女,騙說太后有事要她們侍候。太后和姊孰輕孰重,她們知道的比我清楚。

    我要看看姊到底什麼時候會回來。

    正這樣想著,卻看見姊回來了,竟是頂著傘回來的。

    那把傘赫然印著十二皇子的蓋章。

    只見姊原來臉上的落寞神色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健康的紅暈,她的步伐輕盈,還歡快地哼著曲子。

    我的心情突然有些煩躁,揮手也經意也不經意地打翻了果盤,有幾粒紅果子彈到了殿外,被雨水淋林地沖刷著,甚是委屈。

    第二天,我見姊小心翼翼地擦拭雨傘,生怕弄壞了似的。

    我譏笑,只是一把傘,就值得你這樣心疼嗎?

    姊這一天都有些神色不安,終於找了個人少的空閒時間,鼓起勇氣走向十二皇子。

    姊把傘遞給十二皇子,說:「謝謝。」

    十二皇子沖她笑了笑,回答:「沒什麼。」

    就在十二皇子要伸手接過傘的那一刻,我身姿款款地走了過去。

    「姊既然不要,十二皇子不若送給奴兮如何?」我帶著一絲輕佻的笑意說。

    姊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差。

    十二皇子想不到我會要他的一把雨傘,一愣,但也說:「好啊,反正我有好幾把這樣的傘。」

    我笑,「既然十二皇子說是給我,那這把傘可要聽我的處置了。」

    我從姊的手中搶過傘,姊意識到什麼,忙上前阻止,然而一切都晚了。

    我狠狠地撕著那油紙做的傘,一條條的扯了下來,任由紙片在我們之中紛揚……

    我恍惚地記起爹爹撕著我的賀紙時,也是這樣的痛快麼?

    十二皇子愣愣地看著我,一副簡直不敢相信的樣子。

    姊看著,臉色越來越蒼白,嘴唇咬得緊緊的,豆大的眼淚在她的眼中不停地打轉,直到我發泄夠了,把體無完膚的傘扔到地上的時候,掉落了下來。

    這天的姊就如曾經可憐的我。

    (十二皇子)

    我從未發現奴兮美麗無比的身體裡竟藏著那麼霸道的一顆心。

    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景象。

    大片大片的紙片掉落下來,就像粘結在一起的桃花,其中幾片從我肩上滑落過去。

    我透過紙片看奴兮的臉,她竟是笑著的。

    我突然發現奴兮很愛笑,可是無論怎麼笑著,總是有冷漠的顏色。

    我有些發怒,奴兮,你竟對身為皇子的我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

    你就不怕嗎!

    如果我真的去告發她,後果可想而知。

    皇族的尊嚴神聖不可侵犯,縱是父皇也未必會包庇你。

    可是後來我竟隱忍了下來,然而終究我還是不能原諒她,與她冷戰了好些日子。

    扇稚後來對我說對不起,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又有什麼錯值得讓她道歉呢?

    不過扇稚和我說話時總是恭敬而怯怯的,讓人不忍再責備她。

    她說要我輔導她的功課,那時我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怎麼不問你妹妹呢?」說完這話我就後悔了。

    果然扇稚的神色暗了下來,「她……她閒我笨,怎麼會教我呢。」

    我自知說錯了話,傷了她的心,於是忙著答應下來。

    那天我去扇稚的孝蕁軒一起複習功課。

    扇稚的屋子裝扮得樸素清雅,她待人的禮數亦十分的周到。

    她問了我一些文章段落的意思,我仔細地做答。

    她聽完良久嘆了一口氣,說:「我根本就不喜歡學這些深奧的文章,只希望能靜靜地待著做些漂亮的女紅,不是有句話叫『女子無才便是德』嗎?真不知道奴兮為何喜歡這些。」

    我聽了啞然,實際上扇稚的話不無道理,反而是奴兮太過於反常了。

    不過我也不能不感慨,奴兮終究是不同的,她的遠見,不是這些待在深閨的女子所了解的。

    之後我們靜靜地繼續溫習,卻聽見隔壁鐘鼓鳴鳴,熱鬧非凡。

    我不由得好奇地問:「隔壁怎麼這樣的吵鬧?」

    扇稚不語,反而是她身邊一名年輕的侍女沉不住氣,插話進來:「是隔壁小姐,總是喜歡弄些新鮮什子。這次聽說請了宮中有名的秋娘,教習她舞藝。」

    「皇子在此,哪弄得你說話,你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扇稚板起臉訓斥道。

    我擺了擺手,倒不很在意這些,心思卻有些跟著隔壁的鼓樂過去了,想著奴兮的興趣還真是太過廣泛了。

    縱然因為撕傘的時候,我們嘔了些氣,然而我們終究還是小孩子,不記仇,等怒氣一消,就又和好如初了。

    我忘了具體我們是怎樣互相諒解的,是誰先原諒了誰。

    只是那天我們像約好似的,前後來到桃花間的鞦韆旁,我們向對方微微一笑,早先的怨氣就煙消雲散,撥開烏雲見明月了。

    春末夏至,秋去冬來。

    我們都褪下薄薄單衣,披起了厚重的毛裘。

    穿上冬衣的奴兮看起來胖了些,但嬌憨可愛,我喜歡她的這身打扮,因為這時她看起來才像個名副其實的八歲孩童。

    奴兮總是會做出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那天我看見她緊緊地握著雕龍的玉欄,暗暗使著勁。

    我上前對她說:「這是來自極寒之地的冷玉,暖不熱的。」

    「不是。」她回眸一笑,「我是在看誰更冷些。」

    我拉過她的手,果然是冰冷得幾近毫無體溫,這樣看來反倒是玉在暖她了。

    我忙把自己的手爐遞給她暖手。

    她捧起手爐,問我:「十二皇子,你吃過烤紅薯嗎?」

    「烤紅薯?」我搖了搖頭。

    「我也只吃過一次。在冬天寒冷的日子裡捧著熱騰騰的烤紅薯,又暖和又果腹。」

    我疑惑地問她:「你是將軍府的小姐,也會挨餓嗎?」

    「會,會的。」她肯定地點頭。

    她又對我說:「那天爹爹就是罰我跪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中,一天也不給我飯吃。我又冷又餓,險些昏倒在雪地里。幸好那時廚房的大嬸可憐我,偷偷地塞給我一個烤紅薯。我那時邊哭邊一點點把紅薯吃進肚子裡,心想這就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了。」她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就像在說別人的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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