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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1:54:55 作者: 秋姬
    我用大人般地口吻問他:「真的?君無戲言。」

    他一定驚訝我這么小的人卻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便感到有趣地笑了笑,「君無戲言。」

    我伸出自己的小手指。

    他又是一些訝異,卻沒有拒絕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指是我的兩倍粗,厚實又有些粗糙,溫暖而舒服。

    兩隻小手指糾纏在一起,我知道此刻我擁有了天下最重要的承諾。

    晚上皇上特意為我和姊宴請後宮上下,我伏在皇上懷裡,看著眾高貴皇子帝姬艷羨的目光,我想他們也許從來沒有被他們的父皇這樣抱過,而我,一個妾生的孩子能。

    於是我笑得愈加燦爛。

    我高高在上地俯視規矩坐在下面的姊,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這期間皇上只是象徵性地詢問了她幾句,便不再管她。

    她一向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是習慣了站在高高的位置上憐惜我的。可現在,一切都顛覆了,我有她以前有的,甚至是沒有的。

    可憐的姊。

    就這樣我和姊在太后的壽安宮住下了,我被安排在襲菸居,姊在我的隔壁,孝蕁軒。

    我先是在清湯碧玉池裡沐浴,看著那熱氣騰騰的水汩汩地從八個方位的鳳狀水頭流溢出來,濕潤的霧氣登時瀰漫了整個浴室,水面上零零散散的花瓣隨著我的攪動蕩漾著,四周是恭敬地伺候著我的漂亮宮娥們,我看著眼前的一切,像喝酒般,竟有些醉了。

    我赤身出浴,馬上有宮娥為我披上了柔軟的浴衣。那浴衣是初桃粉紅色的,色澤乾淨純正,上面是零散的粉白花瓣圖案,到衣角處則厚厚地堆積了一層,只是單單這樣的一件浴衣就比我至今在宮外見過的所有漂亮衣服還要精緻美麗。那宮娥說,許多東西都是皇上吩咐為兩個孩子特意準備的。

    我穿著那件寬鬆舒適的浴衣在宮娥的引領下來到了我的襲菸居。

    我抬頭環視一周,真的是好奢華的地方。

    我踩著厚軟的波斯地毯,徑直來到我的床榻。

    層層的薄色紗幕,在褶皺處顯出天藍色,上面繡著繽紛的展翅蝴蝶。帳頂掛著各式各樣的小掛件,有香囊、荷包、彩球和大小顏色各異的銀鈴。

    若敞開門,屋外有微風拂來,便可以發出悅耳好聽的聲音。

    床榻兩旁有擦得光亮的暗金銅獸,它們的嘴中正噴出絲縷松甘的香氣。

    我又來到梳妝鏡前,打開小抽屜,裡面是滿滿的種類繁多的花紅、胭脂、香料、首飾。

    我從那鑲著夜明珠四周藤紋的銅鏡中看自己,看到了我那雙迷人的銀色眸子,我沖她笑了笑,那裡的人也沖我笑了笑。

    我驅走了其他的宮娥,只留了善善在我身邊。

    我走到楠木茶桌前坐下,舉起精緻瓷製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睡前備好的茶飲,一口氣喝了下去。

    「小小姐……」善善擔憂地看著我。

    「善,我聽人說,爹爹身中數箭,仍然拼死殺敵,在他倒下的最後一刻竟也能拉弓殺死了回紇的一名高級將領。」

    「將軍大人一直是一名真正的漢子。」

    「這個可憐的男人,折磨死了我娘,最後又折磨死了自己。」

    善善低下了頭,「小小姐,您不該這麼說。您說這話一點也不像個孩子。」

    我拿著純真的眼神盯著善善,「孩子?天真裝痴的確是孩子的權利,可是我親生爹爹在時我就沒有這樣的權利,難道現在就可以麼?」

    第3章:是否親生?

    善善跪在我面前,「小小姐,您不要這樣,您這樣很嚇人。」

    我一動不動,我問:「善善,你就不為爹爹哭嗎?」

    善善顯然是被我的話問得僵硬住了,她使勁地咬住了嘴唇,仿佛就快要滲出血來。

    「對不起。」我說著繞過她的身邊,在床邊鬆了一下身子,浴衣就垂落在地上。

    睡夢中我見到爹爹身上插著無數把亂箭,血從各個傷口處流下來,地上早是一片殷紅。他揮舞著寒光凜凜的大刀,向四面八方的敵人砍去,可是還是有數不盡的人沖向他,一刀,另一刀的砍在他早已傷痕累累的身體……終於他的動作慢了下來,他倒下了……

    嘶喊聲在他耳邊漸漸消逝,他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在看什麼……他又說了什麼?

    最後他像山崩般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可是你明明死了,為什麼還拿那雙仇恨的眼睛看著我!

    我看見你伏在娘的身上盡情地虐待她,娘在哭喊,娘很痛苦,你卻在獰笑著。

    你故意在娘面前與其他的女人尋歡作樂,羞辱著娘。

    你瞪著猩紅的眼睛撕扯著娘的頭髮,發泄般地吼道:「你是不是背叛了我?!」

    我在你生日的那天遞給你我精心摹寫的壽詞,你看也不看就撕成碎片,我隔著紛飛著的紅紙碎片看見大娘和姊嘲弄和譏笑的臉,她們在罵我孽種、孽種……

    一次一次的你狠狠地對我說:「你不是我的孩子!」

    就因為我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就要把盛有滾燙茶水的杯盞摔在我的身上,我垂下頭,水便順著我濕漉漉的頭髮滴落。

    就因為我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就要我比府上最卑賤的下人還要卑微地服侍只比我大一歲的姊,即便那時我還什麼也不懂。

    你分明在享受著折磨我和娘的樂趣。

    我不懂,既然不愛娘,那麼何不冷落她,讓她安然孤寂地過完自己的一生?如果你愛她,為什麼還要這樣折磨她直到死?

    娘死的那天,穿上了白衣。

    她是咳血憂鬱而死,我看見有血不斷地從她的嘴角流出,原是潔白無瑕的衣裳滲上了斑斑血跡,就如妖艷怒放的玫瑰花瓣……

    我爬在娘冰冷的身上呼喚了娘一千次、一萬次,嗓子已經哭得啞了,可是娘還是沒有醒來。那時我終於知道死亡的含義,就是無論你怎樣呼喚都不再回答你的人。

    娘死得慘,你連棺材也不給娘買一口,叫人匆匆地卷上席蓋扔到了荒郊野外。

    我憤怒地對你嘶喊:「你只是個自卑的可憐人!你配不上娘!你配不上!」

    你惱羞成怒,掐住我細弱的脖子把我拎在半空……

    呼吸漸漸地變弱,好痛苦……救我,娘!

    救我!

    「小小姐,小小姐!」

    我被推醒睜開眼,原來真的是夢。

    善善拿手帕替我一點點拭去額上的冷汗,憂傷地望著我:「小小姐又做噩夢了嗎?」

    我委屈極了,一下子撲到善善的懷裡,像要抓住救命稻糙一樣,用盡我全身的力量緊緊地鉗住善善的手臂。我看見善善不動聲色地皺了一下眉,我知道我弄疼她了,然而此刻我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善,告訴我,我是不是爹爹親生的?他說我不是他的孩子,他一直說我不是!他死了還要恨我!說我是孽種!我到底是不是?善善!」我激動不已地質問她,已經語無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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