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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1:06:08 作者: 未曾識驚鴻
    那時她在想什麼?記不太清了,她像是魔怔了,只有那句他生來不祥,會給親近之人帶來災禍一直在她腦子裡盤旋。

    多年後,他長成了她所陌生的模樣,高大偉岸,冷情冷性,從戰場的殺伐中洗滌出來的人,身上自帶著血氣。

    謝太后緩緩闔眼,耳畔雨聲不停,她的手扶著扶手,漸漸抓緊,指尖泛白。

    午夜夢回之際,她總驚醒,她問自己後悔嗎?往往沒有答案。物是人非,風雲際變,誰也沒有料到最後會是裴懷度做了皇帝。

    不知何時,雨小了,天光流瀉下來,驅散陰霾,剛在雨中飽受摧殘的枝葉得到了饋贈,金光點點,灑下斑駁。

    終於是到了紫宸殿,謝太后起身,放目極眺,沉著的眼底看不見一點光亮。這巍巍宮殿,曾經住著她的夫君,現在住著她的兒子,她華服加深,榮耀全族。

    可仔細想來,她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到頭來像是一場夢,所幻成空。

    如今回過頭來看,她好像就剩下了謝家,謝家不能出事,她也不允許它出事。

    紫宸殿內,博山爐內點的一線沉香彌散開,裊裊升起後四溢,在濃重的雨霧中顯得朦朧,如進仙境。

    裴懷度正在同工部尚書和戶部尚書議事,坐下兩位尚書吵得面紅耳赤,就賑災一事爭執不休,左一個缺人手,右一個缺銀錢,兩人據理力爭。

    一個拿著此次受災的分布圖,一個拿著一本預算本,兩兩對峙。

    兩位尚書都是性情中人,誰都不讓誰,向來剛正清直,是肱股之臣,頗得裴懷度器重。

    好不容易才商定好一個環節,又在下一個環節卡住了,工部尚書提了些賑災款項,戶部尚書別過臉朝著裴懷度一本正經,「那可要上書寫清預算了。」

    工部尚書黑了臉,語氣發沖,「事出從急!」

    兩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爭吵,忙碌了幾天的裴懷度支起下頜看著眼前兩人,好整以暇,不說一個字,任由他倆紅黑臉吵著,約莫有看戲的意頭。

    就當工部尚書氣急敗壞地從腳上把鞋子拔下來要扔到戶部尚書的身上的時候,鄭明冷聲一句呵斥,兩人才連忙告罪,恍神過來自己是在聖上面前。

    一個沒留神,工部尚書腳底打滑,摔得個狗啃泥,戶部尚書沒忍住笑出了褶子。

    此時裴懷度放下奏摺,目光深邃,就剛剛他們爭吵的內容點了兩句,再聽各自的意見,然後走下一個章程。

    正當戶部尚書說得眉飛色舞的時候,小喜子進來稟報說太后娘娘來了。

    戶部尚書就像是鴨子被掐住喉嚨一般半個字吐不出來,這闔宮誰人不知聖上同太后娘娘的關係不好,當年甚至傳出了太后為先太子發瘋的傳言,如今冒雨前來,不知又是為了何事。

    反正每每太后來時或剛見過太后,聖上的心情不會太好。

    「繼續。」見戶部尚書停了下來,裴懷度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悅,碎冰滲在每個字中,連筆畫都透著冷意。

    工部尚書見那鴨子頭腦發脹,立刻接了上來,說起了此次賑災需要調配的人力。這才沒惹得聖上大怒。

    不過很快,這一頭就被打斷了,腳步聲從殿外傳來,急促帶著怒氣,仿佛踏在人心上。

    工部尚書也是素養極高,在這般高氣壓下還能語速飛快,結束了自己的話。

    老滑頭似的加了一句,「陛下如何看?」

    裴懷度終於大發慈悲地抬手示意兩人下去。

    工部尚書和戶部尚書兩兩對視,然後心照不宣地低下了頭,小步快走退了出去。

    瞧著兩人那整齊的步子,劃一的動作,裴懷度罕見地露出了一抹笑意,顯然是被這倆加起來過百歲的尚書逗樂了。

    不過很快,他的笑容隱去,浮上來的是古井無波的深潭靜水。

    謝太后帶著嬤嬤快步走來,直到看到裴懷度冷沉的一張臉,她周身的鬱氣才壓下了些。

    裴懷度起身,冷淡一句,「母后。」

    謝太后坐下,身旁的宮女上了一盞茶,她抬眼掃過,「怎麼是這丫頭,青然呢?」

    「母后今日來是問朕宮中的婢女嗎?」

    當然不是。

    但這顯然的讓她有話直說的態度讓謝太后心一噎,眸中多了分憤憤,他竟這般不耐煩,連同親生母親講話都不願意了。

    「哀家聽說此次京外受災,牽扯甚廣。」

    裴懷度撩起眼皮,嘴角一扯,「太后是來問謝家還是顏家?」

    聽他的稱呼從母后變成了太后,謝太后心裡一頓,手頭的茶杯放了下來。

    「謝家也是皇帝你的母家,可別忘了當日若沒有謝家的支持,你這皇位哪裡坐得穩。」謝太后言辭間帶了怨氣,嘗試通過恩情來交換,說話時不自覺地帶上了教訓人的口氣。

    「朕姓裴,不姓謝。再說了,當年謝家沒有別的選擇。」

    先太子離奇身死,朝野震盪,本穩定的局勢隨著這一聲驚雷變得波詭雲譎,一時之間風雲巨變,各路人馬蠢蠢欲動,皇室子弟都被拎出來溜了一圈。

    當年裴懷度也不是穩操勝券的,畢竟他入朝不久,根基不穩,又不得聖寵多年,比不得在京都的其他幾位皇子。

    也是在這時,謝家迅速調整了目標,先太子死後,他們手裡的牌只能壓倒裴懷度身上。可他們也有諸多的顧慮,裴懷度血性未除,與謝家關係淺薄,日後的路充滿了不確定性。但爭奪從龍之功,本就是一場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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