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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20:53:54 作者: 痒痒鼠
    「這些年我家老爺只在翰林院編書……吳偉業受皇上邀請,以布衣之身參與《明史》的修訂,現在和侯方域幾位老友在山間田野辦學教書,被人尊重。」

    龔家夫人不理會好姐妹試圖勸說她,讓她勸說龔鼎孳離開權利中心,以示悔恨的姿態,輕笑一聲。

    「皇上英明。」

    「皇上體諒他們『千古艱難唯一死』,給他們一個體面的名頭,仁至義盡。」

    錢夫人因著她的態度皺眉,卻又因著她的說法喟嘆,「皇上仁厚。不計較他們的失禮。」

    英明仁厚的皇上給了他們這些明末遺民一個抬頭活下去的理由,給他們看到自己掙扎活下去的價值,他們還能為大清國和老百姓做點兒實事,確實該心滿意足了。

    「所以啊,過去的事兒就過去了,誰不想過去隨他們罵去。」龔家夫人很小的時候被親人賣給人牙子,自幼在歡場長大,看透世間涼薄,對於世人的眼光看法,只有嗤之以鼻。

    「以前不懂,這些年在地方上陪著老爺管理地方……

    鄉親們都不認識我,老爺給地方上做了好事,鄉親們就真心地尊敬我。我拿銀子出來開女學館教授女娃娃們做飯刺繡,聽著鄉親們的真心感激,感覺這一輩子真沒白活一回。」

    龔家夫人說到後面,語氣飄忽悠遠。

    依舊是秋水橫波般的眼睛望著頭頂上湛藍湛藍的天空,絲絲縷縷漂浮的白雲,情不自禁地微笑。有這些感激,就夠了,她一個小女子,只管自己過得順心。

    錢夫人讚嘆一聲,「妹妹有這個造化,讓人羨慕。」

    皇上務實,朝廷看重做實事的官員,她也曾勸說錢謙益去地方上任職,可惜……。

    她抿口茶,想起小宛將要進京的事兒,不想小宛進京後和錢謙益、龔鼎孳、顧橫波他們鬧矛盾,「我們都知道龔鼎孳這些年一直是自責、愧疚、不安,他在地方上做了很多好事,回到朝堂上多次直言敢諫……。」

    也不光是為了仕途榮華。

    「小宛在信里說,她現在跟著朝廷政策在鄉里做實事,才明白以前是我們大誤。她呀,只想著在美食節上露一手,教出來更多的女廚徒弟。」

    提起另外一個好姐妹,龔家夫人態度緩和,「我明白。」就見她面容一整,語氣低沉驕傲且倔強,「我幹嘛和他們鬧起來?有功夫研究研究做菜更好。」

    錢夫人噴笑,這確實是小宛會說的話。

    冒老爺也一定會像她勸說橫波一樣勸說小宛。

    這樣就極好。

    姐妹兩個一起笑開來,終於有心情喝茶用點心。

    聊著錢夫人的女兒小照喜歡舞槍弄棒,喜歡研究藥理,聊著小姑娘將來的夫婿人選。

    錢夫人的語氣飽含期待,她將來一定給女兒找一個真正的英雄,真正的名士。

    「生平以橫波為性命,其不死委之小妾」?明明是龔鼎孳自己貪生怕死,貪戀榮華富貴。

    放浪形骸,男女不忌。其元配夫人童夫人看不慣他的行為,獨自在老家侍奉公婆教養孩子們,連朝廷的誥命封賞也拒不接受,個人操行賢節遠勝過他一個七尺男兒。

    「非為朝廷,妾身一家對朝廷和皇上感激涕零。」這是錢夫人從別處聽來的,童夫人給朝廷的回答。

    錢夫人猜測,若不是顧慮重重,童夫人能直接和荒唐到讓人無法言說的龔鼎孳合離另嫁。

    可龔鼎孳竟然想把朝廷誥命的封賞轉給橫波,把橫波裹夾在國家大義、家庭倫理、個人情感之間……幸虧朝廷給拒絕了。

    可能龔鼎孳是真心的吧?錢夫人想起他們這伙兒當年聞名江南江北的文人,年少之時意氣風發,自以為不流於世俗地在秦淮河上沉迷,縱於聲色的荒唐,在心裡嘲笑那時候年輕的自己。

    她怎麼會覺得這群懦弱不敢面對現實只能在秦淮河上找慰藉的文人,是真名士?

    「水太冷,不能下。」

    冰冷的河水裡,她自己身欲沉水中,卻給「怕冷水」的錢謙益硬托住了。

    她留在南京不跟去北京,她在錢謙益捲入反清大案的時候四處奔走,人們誇讚她的義行,她也確實感激錢謙益不顧世俗禮教把她拉出火坑,讓她有機會清清白白地做人。

    「都過去了。」顧橫波拿出手帕給好友擦眼淚,「想想小照,將來小照在新式學院結業,可以去皇后娘娘的軍隊做小兵,可以去無為山人的醫館做館。她會抬頭挺胸做人,做到我們都沒做到的事兒。」

    提起女兒,柳如是一邊哭一邊笑,「小照是大腳……皇上英明……我這輩子最不後悔的決定就是把小照送到八旗學院學習。

    她學習很好。幾位老師都說小照即使嫁人後,也應該繼續鑽研醫術。」

    「可不是?我們小照聰明,將來一定是和她母親一樣『其志操之高潔,其舉動之慷慨,其言辭之委婉而激烈,非真愛國者不能。』」

    柳如是被好姐妹故意笑話,自己也笑。

    「會有的。」離開觀音廟臨上轎的時候,柳如是拉著顧橫波的手安慰她,不管男娃娃、女娃娃,總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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