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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7:40:08 作者: 起一聲羌笛
要知道就為著大兒子,先生已經同意長期在陸家坐館了,如今整個臨城都知道這位心高氣傲的先生留在了他們陸家,好些大戶人家都開始往他這裡湊,就想著把家裡孩子送到陸家跟著這位先生念書。
其中就有孫家,這次不是陸老爺老著臉上趕著,是人家主動提的!
陸老爺把玩著孫家老爺贈的蜀墨,聽到書房外動靜,眉頭微微一皺,看向了來人。
陸夫人怎麼都沒想到陸老爺居然容一個小輩如此欺她,如此欺她娘家人,此時對陸老爺簡直是字字泣血,末了道:「老爺怎能就這樣看著我娘家人受辱?」
陸老爺慢慢放下了香墨,看向了自己如今的夫人,此時梨花帶雨芙蓉面,確實是美,但再美看多了也就是那樣。人,終歸還是得掂量好自己的分量,得識趣。
陸老爺曾經在自己祖父面前,在父親面前,甚至在衙門一個小小官差面前,在孫家面前,在臨城任何一個叫得出名號的士紳面前,都是識趣的。曾經,這位夫人在他面前,也是識趣的。
怎麼如今,反而不識了?
他抬了抬眉,慢慢道:「娣娘這話錯了,賣豆腐怎麼是辱,這是劉家的根本,做人可不能忘本。」
「娣娘」兩個字一出,陸夫人就白了臉,忘了哭。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經就叫招娣,這些年來她都叫清荷,還是陸老爺起的,說「唯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
陸夫人更聽不得「賣豆腐」三個字,一瞬間花容慘澹,怔怔看著陸老爺,嘴唇都是顫的。
陸老爺話軟了一些:「說過都是暫時的,等老大氣消了,事情就過去了。」
可現在外面人人都在笑話她娘家,笑話她,難道老爺不知道?陸夫人想說,卻發現自己抖得說不出話來。
陸老爺還是和顏悅色:「怪只怪你那個嫂子,明明知道老大疼音音疼得什麼似的,偏偏要伸手摘他的心肝,就不能怪別人斷她的富貴路了。」說到這裡陸老爺笑了:「別人敢伸手,要麼不動,要動就直接把對方手砍下來,讓他一輩子都再不敢伸這個手。老大這孩子,倒真是個能成事兒的。」
能成事兒才好,陸家才有望更上一層樓。
到底身上流著韓家人的血,想到韓家人,陸老爺就想到了自己的髮妻。深秋,掉入河中的小姐好幾個,其他人要麼老實嫁給救人的男子,要麼直接青燈古佛,只有她是自己爬上來的:「我選你,陸仲。」
「你允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就是救了我的人。」明明一身狼狽,性命關天,她反而笑了:「現在輪到你選了,伸手或者轉身。」
明明就有侯府公子,盼著藉機跟她這個金陵有名的千金扯上關係,成就姻緣。可她偏偏就選了自己。
他伸出了手,她冰冷的手落在了他的手中。
此時已是暮春時節,夏天快要來了,可書房中的陸老爺卻覺得一涼,他茫然抬頭,不知是穿窗而過的涼風,還是她落入他手中冰冷的手,隔著二十年,原來他一點都不曾忘。
陸老爺笑了,他是識好歹的,他只是無能又齷齪如世人。他緩緩抬頭看眼前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夫人,正合配他,都髒,合該是一對璧人。
一旁陸夫人見老爺用這樣別有深意的目光看著自己,覺得娘家的事兒,也許還有轉圜餘地,尋了最好最對的角度,試探著還要再哭一哭委屈求一求,剛抬起握著帕子的手還沒捂到臉上,就聽到闊大書案後的人突然道:「我累了,你出去。」
讓陸夫人醞釀的淚意與嬌柔的啜泣,一下子都給堵了回去。
陸老爺抬頭,陸夫人一顫。
明明是多年枕邊人,可這一刻的陸老爺讓她不敢動,不敢不聽話,陸夫人就這麼轉身走了出去,直到暖陽落在身上,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她才意識到那一刻的陸老爺陌生得好像她從未見過。
書房中正是不惑之年的陸仲看著窗外春光,看著滿架書冊,突然覺得這場縱樂狂歡好像也乏味得很。可是,還能往哪裡去呢,他淡淡笑了,低聲道:「純熙,你就不該選我。」
大開的雕花窗,又有風過,好像暮春的嘆息。
他與世人都貪,都髒。
陸家茶樓里,陸子期正從帳本中抬眸,看向怯生生站在前面的女子。
女孩衣衫洗得發白,頭髮微微凌亂,此時死死攥著衣角,站在這間富貴逼人的廂房中動都不敢動。
年輕堪憐,還是讀書人的女兒。她那個考了一輩子都沒考上秀才的爹瘋魔了,如今連女兒都不認了,居然往青樓里賣,只為了一次能多得十幾兩銀子。窮途末路的漂亮女子,還識字,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
「多大了?」陸子期問。
女孩這才慌亂抬頭,撞上一張神仙一樣少年清俊容顏,立即低頭:「十七。」
「十七好。」陸子期冷冷笑了,他爹不就喜歡十七的。當年他娘十七,後來連偷上的小寡婦都是十七。如今他四十歲的爹,喜歡的該還是十七歲的女子,人做不到忠貞,至少口味始終如一,很好。
陸子期不再看眼前人,問鍾伯:「願意了?」鍾伯點頭。
「讓她再想想,但凡有絲毫不樂意,給她贖身,放她歸家。」陸子期只用心甘情願的人,不心甘,成不了事,還不如成人之美,給音音積福。這次尋親事件,讓陸子期後怕得很,近來倒是很信鍾大娘說的積福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