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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5:26:18 作者: 尼古拉絲兒
「有的。」郁舒呢喃道。
不是一個都沒有。
郁舒的回答在郁隋看來不過是自我安慰,八分漫不經心的語氣里還摻了兩分不屑:「是麼?他叫什麼名字?」
顯然,郁隋不認為真的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郁舒字斟句酌,初嘗學語的稚童一般,和哥哥介紹:「他叫陸凌風。」
說得上話——
算是吧,至少陸凌風是他上大學後累計說話字數最多的人。
朋友——
輔導員說結對天使的意義在於互幫互助,這種時刻救場,不算無中生「友」。
郁隋沒有作聲,直到秘書進來提醒他準備會議,映射在投影屏上的眸光才暗了暗:「忙完這個項目我要回國開會,到時候我們見一面。」
郁舒鬆了口氣,雖然哥哥的讓步只是暫時的,但如果他能證明自己有獨立生活的能力,或許哥哥會改變看法也說不定。
視頻掛斷,通知欄里有一則好友申請彈出來,頭像是一片澄藍的海,綿延的海岸線無限延伸,像是國家自然地理攝影圖庫里一找一大把的那種風景圖。
和他哥阿爾卑斯雪山頭像有的一拼,很商務。
下面還有一行申請備註——
憑信件領奶茶是真的嗎?
……
是夜,萬里無雲,天空滿布繁星,操場上有一群永遠精力充沛的人在夜跑,也有人坐在觀景台上夜觀星象,或談天說地,或談情說愛。
「去冰七分糖,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郁舒買了奶茶之後馬不停蹄地飛奔過來,呼吸有點喘。
陸凌風欣然接過靠道歉信兌換的奶茶,郁舒注視著他,只見對方品茗似的韻了下味才說:「嗯,甜度剛剛好。」
郁舒放心了。
荊曼學姐誠不欺他,芋泥波波奶茶所向披靡。
兩人沿著跑道內圈走了一段,空氣突然變得很安靜,靜到只剩吸管吸奶茶的聲音。
陸凌風喝完最後一口,把杯子扔進了垃圾桶。
「是天生的嗎?」
郁舒點點頭:「嗯。」
之前在輔導員辦公室的時候陸凌風就隱隱生疑,直到他在一旁目睹了郁舒去找紀川的全過程才終於確定,郁舒應該患有臉盲症。
他不認識紀川,要找的也不是紀川,只是因為那件撞款的衛衣,誤把紀川當成了他。
所以郁舒張望了一整節課要找的人是他,就為了還他那件外套。
陸凌風又問:「班上的同學你一個也不認識麼?」
實在很難為情,郁舒試圖把這件事合理化:「體量太大,每天接觸的時間又有限,所以……」
陸凌風想確定一下郁舒臉盲的程度,他來之前查過資料,輕度臉盲患者是可以通過個人特徵識別頻繁接觸的人,只要強化一下替代訓練就可以正常和人交往。
不知道對郁舒這種重度臉盲適不適用。
夜色濃重,郁舒握緊了手心,有點緊張,試探著問:「你會告訴別人嗎?」
那一聲詢問很輕,輕得經不住操場上的晚風吹拂。
郁舒以為陸凌風沒有聽見,準備跳過這個問題,誰知陸凌風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眉眼間儘是認真,反問道:「你希望別人知道嗎?」
陸凌風的視線仿佛帶著溫度,就和那晚的外套一樣,讓人不懼坦誠,郁舒在他的凝望中搖了搖頭。
陰暗也好,矯情也罷,每個人都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事關少年人的驕傲和自尊,郁舒也是。
周遭傳來聽不清內容的囁囁私語,後方不知從哪竄出一小隊人從他們身邊跑過,帶起氣流攪動的風。
郁舒忽然被人抓住手腕拉進跑到內側避讓人群,重心不穩踉蹌了幾步。人在黑暗中感官總是格外靈敏,譬如空氣里殘留的薄荷香氣和包裹手腕皮膚的炙熱得發燙的溫度,還有耳邊陸凌風突然的低語:「我不會說出去的。」
郁舒蜷起垂在兩側的手指,沒有保密協議,也沒有公證人,但他就是有點兒慶幸,慶幸撞破他秘密的人是陸凌風。
觀景台從上往下可以將操場的風景一覽無餘,兩人坐在上面吹風。
陸凌風有幾分好奇:「我們在你眼裡是什麼樣的?」
郁舒歪了歪頭,他還是第一次和人闡述他的視角,不知道夠不夠恰當:「你看過畢卡索的《格爾尼卡》麼?差不多就那樣。」
陸凌風短促地笑了聲:「這麼抽象?」
郁舒也笑了:「小學上美術課,老師帶我們一起鑑賞抽象畫派的作品,問我們畫裡的人像什麼,其他同學都說像牛頭馬面之類的,但我當時就覺得和美術老師長得一模一樣。」
陸凌風愣了一下:「你就這麼說了?」
郁舒想起黑歷史,光一層劉海不夠遮羞,又抬手蓋在眼睛上:「嗯……她當時就哭了,後來我在走廊上了一個學期的美術課。」
陸凌風的笑聲很低沉,像是壓在嗓子裡,又實在憋不住。
郁舒不好意思,拽了下陸凌風的袖子:「別笑了。」
許是很久沒有和人聊得這麼盡興,郁舒有問必答,只怕不夠詳盡,怠慢了朋友。
正當兩人聊到「論臉盲患者成為當代藝術家的可能性」時,郁舒的手機震動了一下,輔導員的信息說來就來,給他下心理劇大賽的最後通牒。
郁舒臉上的笑容慢慢降下,這是他此前從未涉足的兩難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