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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3:55:11 作者: 九月時五
高貴妃感覺自己睡了好長好長的一覺,她知道自己要死了,等啊,等啊,怎麼還沒有死呢?
醒的時候是傍晚了,她昏沉了一天一夜,一睜開眼,還是熟悉的咸福宮,她摸著柔軟的幔子,緩緩起身。
突然感覺身上有了些力氣,這是不是人們常說的迴光返照啊?
咸福宮裡好冷清,高貴妃赤著腳走到門前,輕輕推開。
黃昏晚霞,落日餘輝。
天邊的流火雲快要燒到宮門口了,高貴妃粲然一笑,帶著淺淺的淒涼之意,她就如這落日,如這晚霞,只能輝煌璀璨一刻,時辰一到,便黯然消失。
一個捧著茶水的小宮女從門口經過,看見高貴妃站在那裡,驚得連杯子都砸在地上了,「娘娘。」
小宮女雀躍地跑過來,喜不自勝,「娘娘,您終於醒了。」
高貴妃不認識她,蹙眉問道:「你是誰?」
小宮女回道:「奴才茗兒,原先在後殿燒茶水的。」
如今這咸福宮裡,也就她一個還完完整整的了。
高貴妃又問:「韻兒呢?」
小宮女眼神一暗,小聲道:「韻姐姐,沒了,今天一早就拖走了。」
高貴妃一頓,眼中凝著淚,似哭似笑,「是我,是我害了她。」
身上一下子泄了力氣,整個人都軟下去了,佝著背退回內殿,小宮女不敢說話,只能默默跟上去。
高貴妃坐到妝檯前,拿起眉黛,細細勾眉,素白的手腕流轉之間,鏡中映出一雙弦月眉,溫婉細膩。
以前她從不畫這樣的眉,她愛的是明媚張揚,不是這種柔和的樣子。
高貴妃伸手,輕撫鏡子中的自己,不過是一雙眉不一樣了,卻感覺稜角尖峰都被磨平了,是啊,她只能靠艷麗的妝容,織金的華服來彰顯自己的風光,用跋扈和凌厲叫人敬她怕她。
告訴別人,她是貴妃,是皇上的第一個貴妃,是這宮裡唯一的貴妃!
高貴妃看著鏡子,觸摸眼角,輕聲問道:「我是不是老了,都有皺紋了。」
小宮女連忙道:「娘娘美艷無雙,不老,一點都不老。」
高貴妃苦笑,「撒謊!」
她又拿起一旁的胭脂盒子,用手指沾了胭脂點在嘴唇上,抿了抿。
鏡中的女子很美,眉眼如畫,朱唇皓齒。
「你幾歲了?」她問那個小宮女。
「奴才十五了。」
「十五,真好啊,真年輕!」高貴妃有些出神,「我進王府那一年,也是十五歲。」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高貴妃低著頭,似乎有些累了,淡淡道:「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小宮女躬身退至門口,猶豫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終是什麼也沒說,輕輕帶上門。
吱呀一聲,門關上了。
高貴妃抬起頭,眼中有淚,拿起桌旁的小銀匙,從胭脂盒中剜了一勺放進嘴裡。
她看著鏡子的自己傻笑,眼淚倏的流下來,她生怕自己不死,又連吞了好幾勺胭脂。
鏡子裡的她仿佛變年輕了,一歲,一歲的變回去了,耳邊響起阿瑪額娘的聲音,月如,月如,多少年沒人這麼叫過她了,她是高格格,是高側福晉,是高貴妃,她連自己的名字都快要忘記了。
一隻素臂垂下,打翻了桌上的胭脂盒,盒子掉落在地上,灑下一片如血殷紅。
紅顏對鏡點胭脂,屍骨仍留一脈香。
乾隆三年,高貴妃終是走完她紛華而短暫的一生,追諡為慧賢皇貴妃。
第五十章
這一年如流水般緩緩淌過,曾經張揚明艷的貴妃,那場隆重盛大的喪儀,已經被漸漸淡忘,如今能提醒眾人她曾濃墨重彩地活過一回的,或許只有皇陵牌位上的燙金刻字以及冊籍捲軸上的寥寥幾句。
四月的天,孩兒的臉,前幾日還艷陽高照,這幾日就陰雨連綿了。
永珹趴在榻上讀三字經,他已經開始啟蒙了,現在正學著三字經和千字文,這一年小胖墩的個子拔了不少,四歲的孩子長得比五六歲的孩子還要高些,個子一起來,人也顯得瘦了不少,茉雅奇深感欣慰啊,幸虧身高不隨她!
永珹這幾日一直在讀三字經,光讀還不行,還得背下來,太傅朱大人是個既嚴厲又不留情面的,管你是不是阿哥,背不出來照樣打板子罰抄書,要是連著兩回背不出來,就趕到門口站著去,整個上書房,從阿哥們到伴讀們,沒有一個不怕他的。
很不幸,永珹就是第一回 沒背出來的,這一回再背不出來就要站門口去了。
茉雅奇看著突然這麼用功的兒子,一時還有些不習慣,說來慚愧,她自己也就只知道三字經的前幾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遷,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不過永珹對讀書也不怎麼上心,每次都臨時抱佛腳,跟二阿哥,三阿哥比起來簡直是渣渣,不上進。
茉雅奇撫額,要是他一直是這樣的狀態,那必須得督促督促他了,比如一天不寫完二十個大字不給吃點心,不背下來幾段文章不給出去玩之類的。
雖然她好像曾經說過絕對不會逼迫永珹讀書這樣的話,不過,話說出來不就是要打臉的嘛!
請原諒一個老母親的虛榮心,每次純妃在她面前炫耀三阿哥多麼用功讀書,多麼認真云云,茉雅奇就覺得很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