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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45:10 作者: 浮生若夢
十三,我來了。
入府
馬車停下後,我掀開帘子,秦柱兒早在車下擺好了踏腳凳,扶我下車。趁他扶李德全的工夫,我抬眼打量十三貝勒府。在眾多阿哥府邸中,這座宅第並不壯觀,但占地面積卻也不小。內務府安排監守的人早也聞聲出來,為首的沖李德全打了個千兒:「奴才戴福宗給李公公請安。」李德全點點頭,面無表情:「起吧,有聖諭面傳胤祥。」便一徑進了府。我干近根再猴頭,秦柱而早已將我的大包小包隨身物件、衣被命人幫著搬進門房。
正低著頭跟著,李德全卻停下了,猛抬頭便見十三和滿府的男男女女跪了一地。李德全不動聲色地宣康熙口諭:「皇上口諭,著乾清宮宮女湘吟入十三貝勒府伺候胤祥起居,欽此!」十三渾身一顫,驀地抬頭,見我跪在一旁,滿臉的不可置信,滿是驚喜。自他被圈禁到今日,短短數月,我心中卻似過了幾年,乍一見他,心中滿是震動:十三瘦了,憔悴了,眼中的神采變得黯淡了,往日的英風四流竟不能找出一絲一毫!
「領旨,謝皇阿瑪恩典。」剎那間十三的聲音全無生氣,卻有一絲我不熟悉的情緒,不禁看向他的眼睛,他起身後也正看向我,目光中卻有一種疏離。這是我熟悉的那個十三嗎?是我朝思暮想、魂牽夢縈,心中無時或忘的那個十三嗎?
「湘吟姑娘,好自為之。」李德全的聲音響了。我急忙將自己的思緒調回來,定定神行了個禮:「勞煩李諳達了,湘吟謝過。」
李德全的身後,十三貝勒府的大門緩緩合上,地下跪著的人紛紛起身朝我略略一瞥,便各自散去。這些眼光有的好奇,有的漠然,有的不屑,有的疑忌……無視這些目光,我的眼睛只看著十三。他回身吩咐小順子:「告訴王總管,將湘吟姑娘安置在園子東北角的聽雨軒。」說罷便進了房,並不看我一眼,倒是小順子不過意,輕聲說道:「湘吟姑娘稍待,我給王總管傳了話便帶姑娘過去。」
聽雨軒離十三的起居之所很遠,不帶院落,是獨立的幾間精舍,想來應是小憩之所。其中一間有一排對開的大窗戶,窗外是一個不小的湖,湖中滿是枯敗的荷葉,難怪叫聽雨軒,原來取的是李商隱「留得殘荷聽雨聲」之意,素來喜歡朗闊,便將自己的房間設在這一間。
幫著搬東西的兩個小廝退出後,小順子一邊幫我安置東西,一邊低頭說:「湘吟姑娘,這幾個月來爺心氣不好,您別怪爺。才剛是府里人雜,爺沒好跟姑娘說話……」我心中明白,小順子的話純粹是這孩子善意的安慰,那疏離的眼神不會是身不由己,並且如今不同往日----圈禁!內言不出,外言不入,府中那些個眼線已完全英雄無用武之地了,關上大門,十三就是府上的土皇帝,處置個把奴才根本不需念及朝局了。況且以十三任性使氣的性子,即便是往常,也不必如此刻意撇清。笑著搖搖頭,輕聲止住小順子:「小順子別說了,謝謝你的好意。煩你得便告訴十三爺,湘吟一個奴婢,沒有傳召不敢貿然求見,請爺移步聽雨軒,湘吟有話說。」小順子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點頭答應了。
推開窗戶,深深吸口氣,開始收拾自己的屋子,歸置自己的物品、衣被,讓忙碌取代滿心的疑慮與不安。雖說我入宮以來一直不曾得勢,只是個小宮女,可也攢了不少賞賜,密妃、德妃,甚至康熙都有,大多以首飾居多,因為自己不太用,我對這些東西的熱情不高,往往拿回來就隨手丟箱子裡,有些別致的也不過把玩些時日便也收好了。倒是康熙賞的文房四寶、工藝品,我挺喜歡的。既然康熙下旨「允其自帶自有之物,恪日入十三貝勒府」,那我也就不客氣了,連這幾年來搜刮的那些鴨絨、羊毛線什麼的,毫不猶豫全部帶上了。
將鏡匣放在窗前的桌上,環顧屋子,收拾得整整齊齊了,只床上有一個長長的錦盒。不由自主坐在床上,打開錦盒----裡面靜靜躺著十三送我的竹笛,撫摸油潤光亮的笛身,不由得痴了。往日的一幕幕就像放電影似的在眼前一一閃過,不由潸然淚下。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吹進一陣涼風,將我的思緒拉回來。急急放下笛子,擦去淚痕,卻見十三一動不動站在門口,也不知站多久了。深深地看他一眼,恭恭敬敬地行個禮:「奴婢湘吟給十三爺請安,十三爺吉祥。方才一時失神,沒瞧見十三爺,請爺恕奴婢失禮。」過了片刻,才聽他說:「免了。」聲音乾乾澀澀的。感到他緩緩走近我,我強笑笑:「這屋子才收拾好,沒杯子,不能給爺倒茶了。請爺包涵。」他忽地轉身,似乎要發作,停了一刻,卻淡淡地說:「你如何到了這兒?」十三的刻意冷淡疏離我雖不明白所以,卻使我渾身如墜冰窟,急切地要維護自己僅剩的自尊,冷冷地說:「奴婢冒犯了皇上,萬歲爺開恩免了奴婢的罪,打發奴婢來這兒伺候爺。」雖然儘量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可眼淚卻不由自主地衝進眼眶,抬起頭想把眼淚咽回肚子,卻終究還是無聲地滑落。十三的右手微微抬起,似是想擦去我臉上的淚,卻在半空稍稍一頓,放下了,平平淡淡地說:「往後這聽雨軒便是你的屋子了,一日三餐有丫頭送來,缺什麼和小順子要。我自有奴才伺候,不勞費心了。」聲音中沒有絲毫感情。說罷轉身就走,走到門口,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似乎微微嘆息一聲,又道:「我這都是為你好!」便急急走了。
我直愣到天黑,丫頭來送晚飯,才醒過神來,草草吃了幾口飯,呆坐半晌,洗漱了,便早早歇了。人雖躺在床上,卻是睡意全無,心中只是反覆問自己:這就是我今後漫長歲月將要面對的生活嗎?這就是我拚了性命,不惜冒犯康熙想要得到的相守嗎?
以前是因為很多不順心的宮廷生活痛恨這倒霉的穿越,但十三卻從未令我有這樣的慨嘆,可今天,我第一次因為十三開始痛恨來到清朝這一事實。
絕望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稀里糊塗地過去,閒來吹吹笛子,即便難聽也顧不得了。我一直想不透十三何以變得如此,如果這才是真正的他,那麼之前的種種全是我的錯覺?如果之前那個敢愛敢恨,情深似海的十三是真的,那麼如今的他又怎樣解釋?這中間一定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可我卻一直想不出來,好象一千塊的拼圖,九百九十九塊都拼完了,最後一塊不見了,於是最後那一朵小花的顏色就此變成一個謎。
多日來糾纏這個問題,我頭痛欲裂,只覺得滿屋子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這個問題,急於擺脫這個可怕的影子,於是走出屋子,想到湖邊散散心。出門正想往前繞,卻聽屋後那片小竹林深處傳來兩個女子的聲音,本不在意,卻聽到自己的名字,不由站住了。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說:「那湘吟姑娘架子大得很,一般是伺候爺的,她倒是眼睛朝天長,正眼都不瞧咱們,透著是萬歲爺身邊的,比咱們貴氣些!」聽著酸溜溜的,滿是不屑與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