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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45:10 作者: 浮生若夢
八哥雖然一如既往地笑意融融,可我分明在這笑容中看到一絲恍惚,一絲專注的、研判的意味,看來八哥也是深有同感。
這女子給我們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於年前在街上看見她時,我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天她穿的是漢裝,藍衣白裙,梳兩根簡簡單單的麻花辮,不施脂粉,與老十三並肩走在街頭,言笑晏晏,還旁若無人地啃著羊肉串。這舉動在旁人做來粗俗不堪,可在她身上卻是顯得無比自然,沒有絲毫令人厭惡之感。如果說表妹是明艷照人、芬芳撲鼻的紅玫瑰,那麼這女子就是香遠益清、見之忘俗的出水芙蓉。
看老十三對她回護的姿態和寵溺的神情,不難想像這兩人之間是怎樣的情形,連老十那麼粗糙的人都覺察到了,能打擊老十三的機會他是不會放過的。原以為今日老十三必不會善了,沒成想卻被這小女子輕輕一拉衣角便止住了捏緊的拳頭。更讓人大吃一驚的是這女子竟然神色自若地沖老十滿口諛詞,暢若行雲流水,毫無滯澀。這哪是那個跟老十針鋒相對的女子?正自疑惑,那臨去秋波中卻分明露出一抹狡詰,轉而細想……原來如此!與八哥眼神交匯間,見他眼中波光一閃,想是也明白過來了。真是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女子,怎麼就被十三發現了呢?
四爺番外(三)
湘吟丫頭就是湘吟丫頭,原本以為她身上那份與眾不同的特質會在皇宮這個禮教、等級森嚴的所在逐漸消磨掉,終至蕩然無存。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幾年下來她好像仍然是初進宮的那個她,身外的世界再金碧輝煌都沒能對她有多大的影響,她還是那個心思靈巧、視富貴如浮雲、重情重義的女子。
剛過完年,皇阿瑪就召見我和老十三,要我們準備一下到安徽去視察河務,大約要好幾個月。前陣子戶部清查官員積欠庫銀的差事由於太子的因循最終不了了之,且聽說收回的庫銀又外借了不少。皇阿瑪震怒之下下旨:餘下的庫銀誰動就殺誰。而我和胤祥拼命辦這趟差,落了這麼個結果,想來皇阿瑪此番為的是讓我們避避風頭了。
只這胤祥打皇上召見後就悶悶的,想必這「幾個月」讓他心裡不痛快。這老十三,素日看著爽氣,今日看來倒兒女情長起來,哪裡就這麼如膠似漆的?悶了幾日,終是忍不住磨著我設法將湘吟丫頭打景陽宮調去長春宮德妃娘娘身邊,或乾脆要到我府上。他怕我們不在京里,那老十找丫頭的麻煩,畢竟丫頭得罪老十幾次,老十那脾氣也是個不肯饒人的,到時候小十八怕是應付不來。思之再三,終是應了他。
那日與胤祥去景陽宮討丫頭一句話,原來想著景陽宮也不是什麼得勢的去處,換個主子,丫頭應該給我這個面子。孰料這丫頭竟是真不看重這些,一心舍不下小十八,求我成全她「有始有終」,不由對她刮目相看,一口答應了。只胤祥那兒也要有個交待,便留了餘地,要丫頭也成全我「言而有信」。丫頭儘管疑惑,卻也一口答應。
求了額娘去跟密妃娘娘討情借人,額娘素來視胤祥如己出,且對丫頭的心靈手巧、處世大方也很是放心,便替我們辦成了這事。聽了這信兒,胤祥喜得給額娘磕了個頭,甜言蜜語的奉承話說了幾大車,把額娘哄得眉開眼笑地。
一路上,胤祥自是春風得意,可湘吟丫頭卻是氣鼓鼓的,背地裡也不知沖他翻了多少白眼,盡給胤祥吃癟。心中不禁暗笑:這丫頭,一出宮整個人就活潑起來,象出了籠的鳥兒似的。其實何止是丫頭,我和胤祥亦是如此。這不,在回雁樓上,對企圖輕薄她的登徒子居然立即呼之為「色迷迷的豬八戒」,看看那傢伙的尊范,還真是言簡意賅,貼切無比,竟找不出不著更合適的詞兒了,真虧她想的!
後來聽胤祥說,他們從寶應到桐城的路上,丫頭一人舌戰三腐儒,「乞丐何曾有二妻,鄰家焉得許多雞?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簡簡單單一首詩,竟問得三人啞口無言。小時候也算是在南書房苦讀過的,《孟子》也並不陌生,可卻從未想到過這一層。齊人與攘雞原是比喻,不足深究,但最後兩句,只怕起孟夫子於地下,亦難自辯。這丫頭也真是挖空了心思,只這倉促之間便脫口而出,大是不易,足見其才智。看樣子胤祥上次說年前街上丫頭「逢迎」老十「高山擂鼓」、「不同凡響」還真是客氣得很了!
沒成想英圖這個謹小慎微、拘泥懦弱的人,竟養出這麼個伶牙俐齒、行事大方、特立獨行的女兒,真真不可思議。
及至回京,途中精心周到、井井有條的準備,讓我們大暑天在荒郊野外也餓了有吃的,渴了有水喝,還有菊花茶防中暑,可見當初「言而有信」還是種下了善因。而她對治國之道竟也有如此獨到的見解,是我未曾料到的。原以為丫頭胸中頗有丘壑,卻不料還是個女中諸葛。「大臣若有朋比之勢,朝廷不無孤立之憂」,一語道破當今天下吏治敗壞的根由,振聾發聵,何其精闢!這丫頭志量不可小覷!可下一刻看她與胤祥、李衛他們嘻嘻哈哈戲水的情形,一派天真爛漫,卻絕然不似心思如此深沉之人,這丫頭越走近看竟越不知深淺呢!
敖包
這些天胤衸對騎射著迷得很,以往在宮裡大多練布庫,要不就是對著靶子射箭,騎馬更是不多,況且他還小,即便是練習也是淺嘗輒止。如今來到草原上,見到人人挎弓騎馬的,他自然興致勃勃了,成天纏著那些侍衛帶他練弓馬。侍衛們哪敢得罪這位小阿哥爺啊?都乖乖地聽命,康熙知道了也不阻止,反誇讚胤衸不失滿洲兒女的本色,是好樣的。這樣以來,連何嬤嬤也不便阻止了,只得派妥當人跟著。因為我不會騎馬是眾所周知的,所以這美差自然就落到了素紈頭上。
因此,我倒是落了個清閒,每天除了伺候好胤衸的起居外就沒有別的差事了,大把的時間我都在草原上晃蕩。因為不會騎馬,也晃不遠,何嬤嬤也就隨我去了。我倒是得以真正地領略了草原的美景。同時,為了讓十三真正遠離太子的陰影,我纏著十三,說什麼都要讓他替我搞定大量的羊毛線,還要保證是用羊身上的絨毛紡的優質羊毛線,這就讓他徹底沒時間跟那個倒霉蛋太子攪和在一起了。
這天我正好看到一堆石頭,邊上還有木頭搭的架子,石頭上還插著一些色彩鮮艷的彩旗似的布條。記得以前在網上看到過圖片,這就是著名的敖包了。終於讓我實地看見一個貨真價實的敖包了!我激動得不行,哼著歌繞著這東西轉了好幾個圈,細細地看個沒夠。
突然聽到一聲輕笑,轉頭看見十四意味深長的笑臉,心中一驚,趕緊行禮。十四淡淡地說:「罷了。看到這東西,你倒像是挺高興的。你知道這是什麼?」聽他話中淡淡的嘲弄意味,不知怎麼順口就說:「回十四爺,奴婢猜這就是傳說中的敖包吧?」看見十四眼中掠過驚異的神色,我心中得意:哼,我曾經生活的那個時代,資訊發達,即便是沒有到過蒙古,也看過照片了。想難倒我?門兒都沒有!
「這敖包可是男女相會約見之地,你怎麼在這兒?難不成也約了誰?」聽他話里的嘲諷顯得不懷好意,我一下子沒管住自己的舌頭:「哪裡?奴婢只是隨便走走,碰巧來到這裡,何曾約過什麼人?倒是十四爺,對蒙古熟悉得很,斷不會走錯的。想是真約了人?奴婢就不在這兒礙事了,奴婢這就告退!」微微一笑,行了禮,後退轉身。卻聽身後十四的話音響起:「早先十哥告訴我,十三哥對你上心得很,現下看來倒真有些意思了。」語氣淡淡的,卻讓人不能淡然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