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2023-10-01 12:45:10 作者: 浮生若夢
    他眯著眼打量我,瞳仁深處跳動著兩點幽深的光采,半天沒有開口說話。看就看,誰怕誰?瞪人可是本姑娘的強項,毫不示弱地,我也瞪著他!

    突然意識到這情形落在外人眼裡要多曖昧有多曖昧,於是清清嗓子:「嗯哼。十三爺,這個『男女授受不親』哎,能否勞駕高抬貴手?」

    十三有點好笑地瞅著我:「好耳熟的話,好像上次在茶館我幫你解圍,你也是這麼說的。」說著,也就鬆了手。

    外面傳來腳步聲,素紈給十三上茶。我揉著胳膊,暗自嘀咕:「這麼點小事還記這麼久,小氣巴拉的!」眼看他離座轉到書案前,我第一時間就想溜,卻聽他問:「你叫湘吟?」沒奈何只好站住腳。素紈朝我吐吐舌頭,溜了。沒義氣的傢伙!

    既然逃不了,就只有認命,站好回答:「是。」

    「芳香的香,銀子的銀?」香銀?我暈,這麼惡俗,虧他想的!真不知道那麼些年書房的苦讀怎麼就薰陶出了這麼一個土財主呢?

    翻翻白眼,走上前去,邊說邊提筆寫:「湘江的湘,吟風弄月的吟。」

    他有點意外似的仔細端詳我寫的名字,口中說:「你念過書?倒是看不出哦!」什麼話!念沒念過書是看就看得出來的?分明是說我沒氣質、沒深度嘛!哼!本姑娘今天跟你耗上了!眯著眼,堆上一臉的假笑:「回十三爺,奴婢只些許認得幾個字,不做睜眼瞎罷了,哪比得上十三爺才高八斗,爺那才叫念書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誰讓你先惹我的!也是看準了他不在意我在他跟前是否嚴守尊卑規矩,才敢如此放肆的。

    果然,他不以為忤,哈哈大笑,很高興的樣子,一邊掏出一塊精緻的金懷表看看時間,起身就走。及至門口又走了回來,正好看見我眉開眼笑地蹲身送行,眉間閃過一絲不快:「我走了,就讓你這麼高興?」這話問得奇怪,未及答話就見他從懷中取出一套細巧的九連環放在我手上:「回頭替我給十八弟,送他玩兒的。」轉身大步出門,走了。

    疑惑

    坐在桌前,我看著眼前的一疊花樣苦笑了。隨著冬天將要來臨,景陽宮裡的人們除了每日帶胤衸在院裡跳繩、踢毽、跑步外,大多數時間大家都呆在屋裡,畢竟屋裡有取暖的地龍,暖和多了。那日出於無聊,我在胤衸習字時,也拿毛筆在紙上畫畫寫寫,以前讀書的時候專修書法,選修美術,所以沒幾日就重新拾上手了。一直喜歡沒骨花卉,隨意畫了兩幅折枝的正自端詳,就聽素紈她們幾個嘰嘰喳喳地說:「這朵牡丹可真嬌艷,配上粉色最好。」「那個杜鵑繡在淺藍的帕子上才好看。」「湘吟,那幅牡丹送我吧!」「是我先喜歡上的!」為了拯救我受罪的耳朵,忙不迭答應一人送一張才算是讓她們都安靜下來。

    何嬤嬤在旁邊抿著嘴笑:「湘吟這丫頭,倒是個巧的,畫的花樣子比別個的都強,難怪她們喜歡,我也眼紅呢!」看何嬤嬤手上正做一雙石青色的緞鞋,笑道:「嬤嬤,湘吟給您這雙鞋畫個鞋面可好?」不待答言,就畫了一朵紫紅色的大玫瑰花,配上發亮的深綠葉子,襯著石青底色,越顯得花朵明艷欲滴,卻不顯絲毫張揚,喜得何嬤嬤一手拿著花樣子,一手比劃著名在鞋面上左看右看。

    環視著滿屋子暖融融的氣氛,我心裡滿足地大大嘆一口氣:好幸福的生活!

    看她們做針線做得有滋有味的,我也來了興致,選了一塊淡淡雪青色的綢子,也要給自己繡一塊手帕。想著手帕一角繡一朵嬌嫩的白芍藥,襯著些須幾片深綠、淺綠的葉子,好似在微風中輕顫,邊上只依墨色深淺以灰或黑絲線繡上一句《紅樓夢》里的詩:淡極始知花更艷。因是自己喜歡的格局,自然加倍用心做起來,所以完工之後看來倒也是神完氣足的,尤其是那詩句的字跡,筆畫的轉承勾挑,墨色的深淺過度也顯自然,不覺突兀。素紈她們看了都說別致,連胤衸也拍手說好看。

    何嬤嬤笑說:「這丫頭心靈手巧,又識文斷字的,不知將來誰有福得了去呢!」我也笑吟吟地說:「就是,倒便宜他了!」惹得何嬤嬤哭笑不得,素紈在一邊笑著啐我:「好不識羞的丫頭!哪有這般夸自個兒的?」一名叫彩芳的宮女笑說:「那是,人家當得自誇呢!沒見十三爺這陣子勤著往咱們宮裡走了麼?八成就是……嘻嘻。」

    我心裡一沉:是啊,我來的頭兩個多月,十三從未踏入景陽宮一步,從種種跡象來看,與胤衸也並不比別人更親厚。只從上次在御花園遇見後,進來腳蹤兒勤得很,每每給胤衸帶點外頭的小玩意兒。來了之後又不跟胤衸多玩,老是逗著我說話兒,我有時言語不敬也不生氣。原以為大家都不理會,卻原來人家都看在眼裡,放在心上呢!

    這麼一擔心,大伙兒又說些什麼就都沒聽見,只聽何嬤嬤鄭重其事地說:「這樣的話萬萬不可亂說,別說十三阿哥來景陽宮是他們兄弟手足的情分,怎可胡亂就編排上了?就算十三阿哥有什麼別的想頭,也不是咱們做奴才的能說長道短的。做奴才的要守著做奴才的本分。」我知道何嬤嬤這番話明著是因為彩芳剛才的話告誡大伙兒,實則也是暗中提點我不可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失為一番好意。

    經這麼一打岔,我突然覺得屋裡暖融融的勁兒沒了,環視屋子,心裡不禁有一絲疑惑:或者,那分暖融融的幸福原本就從未存在過,只是我一廂情願地想當然?

    相擁

    冬天真正來了。現代的冬天還好,環境污染使全球變暖,兼之空調什麼的取暖設備,再冷也有限。可這兒的冬天冷得貨真價實,如假包換。儘管里三層,外三層,棉的,夾的,能穿的都穿了,我還是冷得發抖。也難怪,我素來怕冷出了名的,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恨不得成天縮在被窩裡冬眠。這康熙朝的冬天讓我無比懷念我的羊毛衫和羽絨衣,更懷念我的手套。

    當值的日子還好,胤衸房裡有地龍取暖,伺候的人也跟著沾光,所以大伙兒都變得喜歡當值了。不當值的日子就只能呆在自己屋子裡,我和素紈都是小宮女,住的屋子沒地龍,只能攏盆火。可這炭都是內務府按數分到各宮裡的,數量有限得很,所以我們倆只能睡前攏一攏火盆,屋子裡暖和些了才睡得著。至於白天,那是絕不敢奢望的。

    這天我正不當值,獨自和衣蜷縮在床上,抱著一個灌滿熱水的湯婆子,身上蓋一條薄被,才覺周身暖和點兒,就迷糊起來,睡前似乎還想:但願醒來後還在三生石畔,一切不過一場夢而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有人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臉上都被看得麻麻痒痒的。揮手想趕走這種不舒服的感覺,繼續睡我的覺,卻被一隻冰涼的手捉住,輕柔地放回被子裡。心中一驚,跳了起來----又是他,十三!居然趁我睡覺進來偷窺!

    見我緊張卻仍惺松的樣子,他咧開嘴無聲地笑了,有點得意,又有點天真,笑容純淨得像個孩子。不知為什麼,這樣的笑容令我有種莫名其妙的感動,不由一瞬不動地盯著他瞧,只希望能多看一會兒這樣的笑容。注意到我神情的變化,十三一愣,轉而誇張地嘆了口氣,搖著頭:「哎!哪個姑娘家像你這樣看人的?真是不識羞啊!」聲音里卻分明露出一絲贊同、一絲欣喜。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