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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44:55 作者: 止善
「鄔某萬不可同將軍回朝。當日慶功宴上,我已親口許諾十四阿哥『不去京城』,若今日同將軍回去,豈不是重將軍而輕十四阿哥,陷將軍於同十四阿哥相爭之地?此一不可去。」
鄂岱聽了這樣的話,那肚裡千百樣的言詞也壓了下去,只默默靜聽。
「鄔某身世來歷,並未稟明將軍,蒙將軍信任,不問前事。然今日卻不能不說。實不相瞞,鄔某乃朝廷罪臣,流浪民間。並非無心仕途,實不能為也;此二不可去。」
「此間大捷,鄔某之名不脛而走,天下均以鄔某為謀士也。將軍今為皇上近臣,自古只聞王侯之家存謀士,哪有為人臣者私蓄幕僚者?豈不是陷將軍於不臣之地,萬不可行,此三不可去。有此三不可去,無論於將軍或於鄔某自身,今日註定有此一別。」
鄂岱聞此三不可去,在情在理在法,都無法留的住鄔佑,只好嘆息一聲,吩咐多多送給鄔先生金銀,好生相送。鄔佑也不推辭,受了金銀,翻身拜別而去。
鄔佑辭別鄂岱,卻不直接取道京城,反而轉向南行,一路悠哉悠哉遊山玩水。這日,從雲貴入川,便是轉向北行了,天下名山險川,鄔佑已遊歷大半。而自古蜀山之險峻多奇景,歷來被文人雅士多吟誦。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鄔佑騎著匹毛驢,在山間棧道上慢行。這種棧道,是在山壁上打入一根根木樁再鋪上木板而成。有些地方懸在半空,身側就是萬丈深淵,有些地方又是在兩處峭壁間穿過,頭上只見一線青天,真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鄔佑此時念著李白的《蜀道難》一路行來,翻越峨嵋山。當真是詩境與景色相融,既覺驚心動魄,更覺飄然如仙。
「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下句是什麼?」鄔佑冥思苦想,因想如此好時機卻忘了詞,真糟糕。誰知道路上忽然閃出兩個彪形大漢來:「本人是狼。」「本人是豺。」「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鄔佑一驚,「完了!遇上土匪?」暗恨自己,現在念什麼不好,念這個「狼與豺」,這下可真惹出豺狼來。當下仍然強自保持鎮定,一面思索如何脫身:「聽說四川提督年羹堯掃蕩土匪甚是心狠手辣,想不到還是有你們這樣的漏網之魚,你們難道就不怕他把你們抓了去人肉叉燒包?」
「哈哈,你別指望會有官兵路過救你。年魔頭奉了皇帝的旨意進京去了,眼下是山高皇帝遠,又去了鎮山太歲,咱們這些難兄難弟不趁這樣的機會出來發點小財,那還不喝西北風去了!」一個大漢仰天打著哈哈,滿臉滿身的橫肉在抖。
「格老子的,自從四川來了這麼個年羹堯小子,咱們這些綠林里的兄弟可吃足了苦頭,要銀子沒銀子,要女人沒女人,再這樣下去連西北風也不喝不上了!最好皇帝老兒把他叫了去砍了,咱們擺酒席慶祝個三天三夜!他娘的!」另一個大漢眼睛一轉不轉盯著鄔佑的包袱,嘴邊口水橫流。
鄔佑暗叫糟糕,身上這些金銀給他們搶去倒不打緊,萬一給他們發現自己是女人,那……當下不敢往下想,冷汗直流。卻冷笑道:「我道這個年羹堯也算個厲害人物了,誰知道也不過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青天白日竟然土匪橫行!」話聲才落,卻聽得有馬蹄聲傳來,那兩個大漢臉色一變,就要撲上來。
說時遲,那時快,那遠遠的馬蹄聲幾個起落,已近在咫尺,一聲雷霆般的怒吼:「我年羹堯轄境,豈容爾等鼠輩橫行!」鄔佑還沒來到及回頭,只覺身邊一陣風過,寒芒一現,兩個大漢被攔腰砍成四段,五臟肚腑流了一地,那大漢的手還握在刀把上,倒在地上不停顫抖,眼中儘是驚駭,彷佛仍然不肯相信眼前這個年紀輕輕,一臉斯文的書生一招之間就要了自己兄弟的性命,甚至連他如何出劍都沒曾看的清楚。
鄔佑雖然經過沙場,也見識過死人,卻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死法----無異於腰斬。更何況就在她面前,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撲鼻而來,頓時覺得五內翻騰,「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先生受驚了。想是不曾見過血,年某治下,竟然有這樣猖狂匪類,實在汗顏。」鄔佑一陣吐畢,瞧著年羹堯。心裡千萬種念頭閃過:「認他?不認他?他是年羹堯?還是陳土?」
她緊緊盯住年羹堯,萬般言語堵在喉嚨,正想說些什麼,卻因剛剛嘔吐,一陣暈眩,昏倒下毛驢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鄔佑幽幽醒轉,睜眼便瞧見自己的衣服已換,這一驚可不小,甫地翻身坐起,四下打量。見此時身處一大山洞中,自己睡臥的地方下面鋪著乾草,草上墊著的是一襲男人的長袍。頭上的帽子早滾到一邊了,額上垂下縷縷青絲。再一摸面頰,唇上光光,哪裡還有半根鬍鬚?心下著慌,回憶起白天的事情,心知年羹堯如今已識破,不知道他待要怎樣?
洞裡篝火熊熊,年羹堯只穿著中衣,坐在火旁撥弄。火上烤著只山雞,脂香四溢。文若看了眼身下的袍子,知道是他將自己穿的長袍解了下來作床單,心裡忐忑,輕輕挪下地來,收拾起那件袍子,遞到年羹堯眼前,卻沒開口說一句話。
年羹堯沒察覺,驟然眼前出現長袍,才反應過來,將山雞放下,伸手接了,也沒回頭,只道:「年某原不知姑娘是女扮男裝,因見你衣衫被嘔吐之物弄髒了,才替你換過,不想……」登時兩人都覺尷尬,年羹堯只好咳了一聲,就此揭過,接著道:「早知你是女兒家,我便下手斯文些,驚嚇了姑娘,對不住。」
「你……你不認識我?」文若對他說的那些恍若未聞。
「年某與姑娘素未謀面,今日萍水相逢,何來認識之說?」年羹堯顯然很是詫異,然而他更詫異的是他分明不認識眼前這女子,可當他第一次看到她廬山真面目的時候,竟然有一種揪心裂肺的痛,如同看見久別重逢的愛人一般。
「哦……沒什麼。我看走眼了……以為是舊識。」文若雖如此說,心裡卻仍然惴惴。這才想起什麼:「這裡是哪裡?怎麼沒曾下山嗎? 「白天姑娘昏迷過去,年某略通醫術,替姑娘把了下脈,姑娘當是久病初愈,內里極弱的,因此雖然是暈血,卻也一時醒轉不過來。耽擱了一會,天色不早,下不得山了,我恰好知道這附近有這樣一處山洞,便冒昧帶姑娘前來。」年羹堯始終面朝篝火,不曾正面對文若說話。文若也知道他是顧忌男女有別,卻在他身側細細打量。
雖然仍是那樣的面貌,一點未變,可是當他的靈魂是陳土的時候,卻顯得更飛揚跋扈,更有王者氣質。那時候的年羹堯,就算站在阿哥叢中,也絲毫不覺得扎眼。眼前這位,卻明顯多了份書生氣質,舉手投足,內斂得多。反而讓人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彷佛靠著他,天塌下來也不過是再打根柱子撐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