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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44:55 作者: 止善
正所謂人間四月芳菲盡,院中的海棠也都逐漸凋謝了,緋紅的花瓣隨風灑滿院子,每日清早起來,地上便是薄薄的一片嫣紅,宛如翻倒了胭脂盒子。
雄雞清唱,東方已經發白,幽靜的綠棠院中忽然響起了歌聲:
「我是被你囚禁的鳥
已經忘了天有多高
如果離開你給我的小小城堡
不知還有誰能依靠……」
院裡的人,都醒了,聽著這纏綿的歌聲,循聲而來,站在院子裡。但見得文若一身火紅地站在海棠樹下,她身上的紅,地上的紅,漫天飄著的細碎的紅,天邊東升的太陽映照的紅……紅成一片,彷佛整個世界也都被染紅了,就連那歌聲,也是紅色的。
「我像是一個你可有可無的影子
冷冷的看著你說謊的樣子
這撩亂的城市
容不下我的痴
是什麼讓你這樣迷戀這樣的放肆」
「秦順兒!把門窗關上!」四爺剛下朝,正在書房寫字,那歌聲不知怎麼,竟像是往他心裡扎去。「回四爺,門窗都是關好的!」秦順兒哈著腰回道。「哼!」四爺站起身來,重重地把筆一砸,墨汁濺了四處。秦順兒忙跪倒在地:「爺,那院子隔的近,要不……」「去!叫她別唱了!」四爺負著手,在屋裡踱了幾步。
「奴才這就去!」秦順兒忙爬起來,退出門外去,「回來!」四爺喝道。「四爺還有什麼吩咐?」「在這站著!哪裡也不許去!」「蔗!」
他便又坐下看摺子,歌聲漸漸沉寂,終於什麼也聽不到了。秦順兒立在旁邊,瞅著四爺手裡的那本摺子卻似乎看不到頭似的,一個時辰了,還停在那一頁……
「我像是一個你可有可無的影子
和寂寞交換著悲傷的心事
對愛無計可施
這無味的日子
眼淚是唯一的奢侈」
「格格,今兒怎麼起得這麼早?」文若看了抱琴一眼,扶著她的手坐在花蔭下,「睡不著,便起來走走。」四下里站著的人聽了這句話,卻彷佛得了大赦似的:「阿彌陀佛,主子總算是說話了!」抱琴扶著文若,道:「這歌兒叫什麼名字?真好聽,不過太悲了些。格格別總是想這些傷啊悲的,得看開些才好,不然,這往後可怎麼過呢?」文若若有所思的道:「是呀,這以後可怎麼過呢?」忽又回過神來,道:「抱琴,等會用完早膳,叫院裡所有下人到我屋裡來。」
「我這裡的情形,你們如今都已看到了。莫說四爺今後是再不會來的,便是他來,我也不依,必打了他出去。」屋子裡黑壓壓一地的人,抱琴在文若旁邊站著。聽了這句話,心裡一跳。「我自進府來,時間雖也不長,卻是三災八難的,你們跟著我,吃了許多苦,卻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是我對不住你們,卻難為你們盡心服侍一場,我這裡跟你們道謝了!」文若說著,便站起身來向著下人們鞠下躬去,「福晉,這可使不得呀!」底下人忙撲愣愣跪了一地。
「起來,都起來!」文若一個個攙了她們起來,才又坐下。「我這幾日打點了一下,雖說我在這府里從沒存過一點半點,好歹娘家過來的東西也不少。」指著旁邊一口雕漆大箱子,吩咐抱琴道:「打開。」抱琴依言打開,但見光彩奪目一箱金珠玉釧,翡翠瑪瑙。許多都是價值連城的精品。
「你們服侍我一場,這些東西,是你們應得的。等會分了東西,你們便都去罷。別留在這裡了。」
「主子!我不走,我死也不走!」小凳子頭一個哭道,底下的人也都磕頭道:「主子大恩,怎麼當得,死也不走!」
文若嘆道:「我並非虛情假意試探你們,實是一片真心。你們若真體諒我,便都依了我。如若不然,反倒是不信我了。」一面便一個個分派,丫鬟婆子均得了不少。及至小凳子,見他已哭成個淚人,拍了拍他道:「別傷心了,放心,我會好好的。你是個太監,又是從我這裡出去的,以後只怕更艱難,所以特意給你多些。」小凳子哭道:「主子……」「你出去後,要是別處不容你,你去你四爺那裡。他雖然對女人薄情,對下人倒並不寡恩。只要你用心辦事,以後便有出息,可知道了嗎?」小凳子磕頭道:「奴才記住了!主子大恩,奴才下輩子、下下輩子作牛作馬也難以報答!」文若也甚傷感,轉過了身道:「去吧!」
人去院空,屋子只剩下了文若和抱琴主僕兩個,文若瞧著抱琴,從枕頭邊抱出個梳妝盒子,正欲開口,抱琴卻跪下了:「格格如要奴婢走,抱琴馬上一頭碰死在這裡!」文若素知她言出必行,倒不敢唐突,嘆了口氣道:「起來再說。」扶了她起來,攜手坐下。抱琴道:「格格的心意,不說我也明白了。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格格原是無價之寶,那四爺卻睜眼不識,狂妄自大。格格,天下之大,何愁沒有我們容身之所?咱們出了這牢籠子,偏要作出幾件事來,看看咱們女兒家哪裡就輸給他們男人了?」
文若聽得眼前一亮,心中敬佩,點頭道:「我正是這個意思。卻不料你有這樣的心胸見識。可是這一去前途未卜,吉凶難測。你雖也是我的丫頭,可是跟詩兒卻不一樣,你是我家的家生奴才,父母雖然不是什麼顯官貴族,卻也算是富足。你原可不必為奴,皆因你與我自幼交好,阿瑪才將你留了下來。跟著我,原本就委屈你了。」抱琴急道:「這會子格格還跟我說這些,豈不是生分了?」
文若道:「你和詩兒跟著我,我出嫁了,你們原也該有個終生的依靠。誰知竟是這樣。琴兒,你若有什麼心事,可別再瞞著我,詩兒她……是我害了她呀!」說著眼圈又紅了,抱琴卻斬釘截鐵道:「格格若要拿著詩兒的心思來比我,那我真不如死了!格格,我與詩兒雖說一同伺候格格,打小兒一起長大,可是我跟她的性子卻不一樣。依我說,她竟是太痴了些。要說我自己,我既跟著格格,早就打定了主意一生不分離。格格的終生,就是我的終生。格格說誰是我的男人,我便跟誰,格格要是不說,我就跟格格一輩子。」
文若聽著這話,又是感動卻又難以接受。愛情是女人最大的追求啊,她怎麼可以這樣自私地占有一個花樣女孩的青春年華呢?可看著抱琴那堅定的眼神,心知此時無論如何也勸不動她,不如先依了她,以後說不定能遇上她的真命天子呢?
「既是你心意已定,咱們便這般如此……」兩人低聲密密地議了,自去分頭行事。
「來人啊----我家格格不見啦----來人啊----」黃昏初至,抱琴悽厲的呼喚聲劃破了寧靜的花園,她一邊跑一邊喊,不多時上下人等全都知道了,都慌了神,一個個分頭在府里找起來。更有人低聲議論:「聽說那主子今兒早上把身邊人都攆了,我當時就說不好呢,怕是存了心要尋短見呢。」「別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