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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44:21 作者: 淚兒
「女人……瘦了……」厚掌輕柔的順著我臉頰的輪廓慢慢遊走,帶著微微刺癢的感覺。那積壓在指尖上厚厚的老繭仿佛在控訴著常年的廝殺所留下的罪狀。
「可汗,將軍回來了。」帳外略有騷動,蘇赫巴魯微微一怔,晶亮的眸子凝望著我,扯了扯嘴角:「女人,等我。」說完,起身走出帳外。
第五十四章:紅塵清曲 之 傷疤
黑暗,無邊無盡,混沌,迷茫。我將臉深深的埋在雙膝之間,周圍的空氣在咫尺的天地間凝滯,慌悶而壓抑。那一張張因為痛苦和驚恐而扭曲著的面容在眼前飛速的閃爍,如同無形的鬼影般掙扎咆哮,一點一點撕扯著我的五臟,交割著我的六腑,讓我在恐懼的痛楚中不斷的墜落,直至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帳外傳來了一陣陣雜吵聲,接著,帳帘子猛的被掀了起來,一道強烈的陽光如刀劍一般嘩啦一下灑了進來,我趕忙抬手遮去那刺眼的光芒,眯著眼從指縫中與來人凝視,只見一抹纖柔的身影一步一促的來到我的面前,那盈盈淚光在烏黑閃爍的眼底苦苦的徘徊著。那一身草原的裝扮清新柔美,眉宇間卻有著無論如何都掩飾不掉的中原之氣,還不待我透徹的打量一番,來人已盈盈跪倒在地,嬌柔的身軀不住的顫抖著,哽咽的喚了一聲:「格格!」
記憶如同瓢潑的大雨驟然侵襲,猛然間驚醒了所有的神智。我緩緩垂下眼帘,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人兒,悲喜交加的剎那,我不可置信的捧起那素白清瘦的面頰,一團霧氣模糊了視線:「舒……惠?!」
「格格!」舒惠輕輕點頭,淚痕交織而下,越發抽泣起來。
「你……你怎麼在這兒?」疑惑如同迷霧一般將我籠罩。兩年前,我離開齊安後一路跑回京城,親眼目睹了福隆與二格格的婚禮,看到了城樓上失魂落魄的木泰,卻是費勁所有心思也不曾打聽到她的下落。兩年以來,我一直以為她會如同當年的婉瑜一樣,被深宮之中那不可告人的規矩所侵害。這些年來,我無數次的內疚,無數次的痛恨,恨自己,恨那個深淵一般的皇宮,交織著我們的命運,帶著死神的氣息,如同洪流一般毫不留情的將我們啃食,吞噬。
「那年,您被人劫了去,木都統為保眾人性命,便命我假扮成您,嫁入了蒙古……」紅唇緩緩蠕動,淚珠一滴一滴滾落掌心,那熾熱的溫度不著痕跡的焦灼著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傷痛。
「這些年……苦了你了……」我顫動的呼吸著,努力的壓抑著,極力的為她擦拭著那決堤一般的淚水,心下,抽痛著那一波又一波的苦澀。為什麼……為什麼又是他……老天究竟要我欠他多少,負他多少才肯罷休!……
「格格,這些年來,真正苦了的是木都統!格格,木都統他沒有負了您啊!」一雙柔胰緊緊握住我的,似要在瞬間顛覆掉一切過往的迷途。
一波苦澀在胸腔里蕩漾開來。我垂下眼帘,眼前忽的閃過一柄鋒利的寶劍,劍鋒深深的刺入結實的胸膛,殷紅色的血液順著劍身蜿蜒而下,滴落在地,濺起一樁樁往事,是悲,是傷,是痛……
「格格,這些年,您都去哪兒了?」溫婉的聲音喚回了我的思緒,這才發覺,眼角間不知何時已經變的越發濕熱,忙掩飾性的偏了偏頭,吸了吸鼻子說道:「其實,我一直都在草原,並沒有離開。」
「草原?您為什麼不去找木都統呢?這兩年來,他四處找您,幾乎快要瘋了……」
「舒惠,你……過的還好嗎?」我打斷了舒惠的話。迴避也好,逃避也罷,此刻的我,萬萬不想再回望曾經的一絲一毫。那一縷融入骨血的哀緒,帶著傷痛的味道,隨著脈絡遊走在全身,每每不經意間憶起,都是錐心刺骨般的感覺,卻只能嘆那往事都已乘風而去,再不能倒回了。
「我?還好,蘇赫巴魯對我很好,沒事的時候他就會跑來和我說話。」舒惠吸了吸鼻子,扯開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就好。」一塊懸石落了地,看著她此刻的笑臉,終不負我這些年來的惦念與愧疚。
「是啊,這兩年,我對他說您以前的事情幾乎都說破了嘴,可他還是聽不煩,聽不厭,一遍遍的要我講,一遍遍的仔細聽……」 舒慧輕輕的笑著,淡淡的說著,仿佛在傾訴著一件與她毫無關聯的事情。
「舒惠!」
「格格,這兩年裡,回憶幾乎侵占我了所有的時間,我總是想起以前和您在宮裡的日子,總想著這草原這樣美好,您要是能和我一起該有多好。」舒惠依然淡淡的笑著,情緒中沒有絲毫的哀怨與波動,那烏黑的眸底蒙著些許霧氣,清澈的一如當初。
「現在不是一起了嗎?」我笑了笑。
「格格,您不打算回去了嗎?」舒惠回過神,疑惑的凝視著我。
「回去?能回哪兒去?」舒惠一時語塞,垂下頭,想了想,說道:「格格,如果可以,你還會和木都統走嗎?」
「走?能走去哪兒呢?!這兩年來,我害的他還不夠慘嗎?」輕輕的嘆了口氣。緣分,有時近在咫尺,有時又遠在天邊,一旦錯過,恐負了一世都將再無法挽回。木泰,這個烙在我心坎里的久久無法磨滅的傷疤,縱使時間不能將他平復,我亦不願再掀起。對我也許只是一時的風浪,只怕對他而言,卻是一世的災禍。
「格格,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不是想躲就躲的掉的,若您真的覺得心中有愧於他,那麼,就不要再躲了吧。」舒惠說罷,幽幽起身,帶著那一縷無論如何都化不清,融不盡的哀緒,慢慢走了出去。
第五十五章:紅塵清曲 之 悲絕
夕陽垂臨大地,在天際邊極力渲染出一道絢麗的金紅,天地交接處,是一片蒼茫的憂鬱。帳內靜的一如紫禁城裡的湖水,沒了潑墨畫中山水靈動的點綴,就好像沒了靈魂的軀殼,剩下的便只有蒼白與沉默。
皓月當空,幾縷清風竄了進來,我柔了柔太陽穴,思緒越發混亂,凝結了千百情緒,不停翻湧交織。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靜靜的流逝,仿佛比一生一世還要漫長,比眨眼的瞬間還要短暫。這些日子裡不願想起的,極力迴避的往事不知怎地,一樁樁,一件件,如同電影一樣在腦海里不停的回放著。舒惠的話一遍遍於耳邊迴蕩,是躲?是逃?兩年前,我於城門口看到他落寞悽然的身影,那一刻,心再沒有平靜過,壓制著波瀾跌宕的心緒,一路快馬來到了草原,本以為從此可以平息一切,不曾想過,我終是躲不過命運,逃不過定數。難道真是我的腳步過於太快,快到落了魂,丟了魄,錯過了一場緣分,空留下滿腔的余恨嗎?如今呢?就算停下腳步,重新拾回,而我,還是以前的我嗎?
帳內的一角,我靜靜的坐著,一次又一次默默的問著蒼天,也許吧,他聽的到我的心聲,卻永遠都看不見我的眼淚。苦澀的牽了牽嘴角兒,終不過是痴怨一場,迷途一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