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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她從沒忘記過這個人,但也從沒有想過這個人蒼老之後的樣子。
那婦人轉過來了,似乎看到了門口有人,手搭涼棚看了看,因為看不清所以開口問道:「可是有人麼?」
那聲音似乎飽經滄桑,但還仍能依稀聽出許多年前甜潤清美的餘音。
恪寧倒退了兩步,閃過一邊。不再讓她看到自己。她靠著這家人家的青磚牆,還聽到院中婦人又一次問:「是什麼人啊?」
恪寧閉上眼睛,又睜開。怎麼這一天的陽光如此絢爛,耀的她睜不開眼呢!
「我一生讀了不少書,向來只覺得有一句最妙。」張廷玉扶住她,慢悠悠的說。像是在講一個很久遠很久遠的故事。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詞也俗了。但是卻總是最貼切的。」張廷玉看著恪寧。「你想見她,就進去和她說話吧。她現在很好,嫁了人,有了兒孫。」
「這麼多年,是你在照顧她麼?」恪寧緩過來,問道。
張廷玉悵然一笑:「你還記得那一年麼?你在街上遇到我和若蘅。當時你看到的那身影,就是她。」
「哦……是了。」恪寧艱難的一笑。
「是了。」
她沒有進去看望那婦人。雖然,這數十年的歲月,她都在苦苦尋覓著。她為了這個人一生無法解開的心結,終於在那一句驀然回首中,化成了過往前塵。
她努力的向前走,不再打擾任何人的生活。因為,她們本來就走在屬於自己的那一條人生道路上。也許在某個路口,她們會重逢,但重逢後,她們會繼續走下去,朝著不同的方向,朝著自己的最終。
攙恪寧上了馬車之後,張廷玉和恪寧交換了一個平靜默契的笑容。車輪轆轆,他們也不過是彼此生命里的過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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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圓明園裡張燈結彩,正是萬家團圓時刻。但皇帝這一年的興致不高,也就隨著規矩做了個樣子而已。
俗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到了八月十六這一天,又圓又大的月亮早早爬上了樹梢。清暉閣擺下了幾樣簡單的酒菜。恪寧坐在桂樹下自斟自飲。
胤禛獨自沿著福海邊走過來,一身青布衣,倒像個書生。
「你倒很會享福。」他立身於桂花樹下,看著恪寧邊品那小菜,邊賞秋景。
「園子是你的,我也不過白沾沾你的便宜罷了。」恪寧坐在藤椅上,自嘲道。
胤禛暢快的一笑,撩衣坐下。也拿起那自斟壺,到了杯酒仰脖喝下去。
「園子雖說是我的,可我看的卻不是園子裡的風景。」他一杯下去,就好像微醺,斜睨著眼睛看恪寧。
「我看的這道美景天下無雙,別的人賞不到的。」
「你看什麼?我也瞧瞧!」恪寧假作不解,四下里亂張望。
胤禛「呵呵」笑著,上前抱住她說:「我小氣,不讓你瞧見!」
他用鼻尖蹭著她的臉頰,說話的時候把熱乎乎的酒氣「呵」到她耳朵根子下面。
恪寧怕癢,推開他道:「快躲開吧,酒氣熏天!你怎麼這樣就醉了?」
胤禛卻不放開她,只賴著靠在她身上。幸好藤椅寬大,容得下兩個人擠在一處。
他無賴似的笑著說:「你博學多才,難道不懂得酒不醉人人自醉麼?」
恪寧見他沒了往日尊貴自重的做派,完全是一副潑皮賴臉的樣子。乾脆不理他,獨個對著月亮出神。
「這月亮今年最亮!想來是我昨天夜裡對它說的話,它聽到了。」胤禛滾熱的身子黏住她,半閉著眼睛喃喃的說。
「你滿口的胡說!月亮做什麼要聽你的話?」恪寧嬉笑道,點住他筆挺的鼻樑子說:「你竟是編瞎話,撒謊哄人!」
「不是撒謊,是誠心祈求過的。我想,它該像四十年前那樣光彩炫目,只為你我。」胤禛抬起眼看看懷中人,柔聲說:「你忘了麼?四十年前的今天,你說要做我的眼睛,永遠明亮的眼睛,為我看遍千山萬水。你是在月亮下起誓的,你可不能反悔!」
「喔……我真的說過這麼蠢的話麼?」恪寧忽然狡猾的笑,媚眼如絲。
「年年歲歲有今日,歲歲年年有今朝。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還要一起看這輪明月呢!」胤禛自顧自的想著,時而又念起當初他們初遇時的情景。
「那時候有點討厭你,覺得你太聰明,太美!定是個喜歡出頭惹事的妖精。後來娶了你,卻發現你這樣老實,竟然是個實心眼的笨丫頭!」
「寧兒,你再說一遍,像那天夜裡那樣的話。」他「嗤嗤」的笑著,臉上騰起紅潮。
恪寧正醉在夜色里,一時沒解過來他話中意味。等想明白了,頓時紅了臉,在他後背上重重一錘。
「老沒正經!不知羞!」
恪寧想甩開他起身,無奈掙不脫,也只好由他這麼纏在自己身上。
月色清泠似水,灑下無邊柔情。
「寧兒,我愛你……」胤禛低低的說,沉入了夢鄉。
恪寧輕輕扭過臉來,看他布滿皺紋的眼角,和下巴上那顆小痦子。
四十年砥礪,他們也還是攙扶著走過來了。
她在他唇邊印上輕柔的一個吻,最終,她覺得自己也走進了他的夢裡。
……
雍正九年的初秋,恪寧因病住進了暢春園。
暢春園閒置已久,為了這一次皇后在此靜養,慌亂著整修翻新。但恪寧沒什麼精力再欣賞這舊時風光了。
九月二十九這一天,太醫急急將皇后的病情告知了還在御案前批閱奏摺的皇帝。皇帝立時起駕趕到了暢春園。
此前,恪寧曾昏迷了一會兒,但是胤禛趕來的時候,她覺得好多了。甚至能坐起來喝點水和人說話了。
胤禛頓在門口,定定的看著她不敢向前。
「來,過來啊。」恪寧勉強抬手,微笑著對他說。
胤禛幾步過來,坐在她面前。卻驚訝她像往常一般,姿容潔雅,神清氣爽。
「難道你是好了?剛我聽他們說……我被你唬的魂都要飛了!」胤禛又是欣喜,又是激動。忍不住抬手理順她的鬢髮。
恪寧淡淡笑著,目不轉睛的盯著胤禛,像是要把他盯進自己的心裡,神魂里。
「你看我現在這樣,好醜。你幫我梳梳頭髮吧,就像那次你給我編了一根大辮子那樣,我很喜歡。」
「好。梳好了頭髮,我們回去吧。把你放在這裡,我不放心。」胤禛拿起黑檀木梳子,一點點,幫她把長發梳通,編結起來。
「我再住一小段日子吧。等病徹底好了,我就回去。其實這裡挺好,能讓我想起我們小時候的事情,還能讓我想起……想起皇阿瑪。」恪寧覺得此時自己異常平靜,感覺不到一丁點病痛的折磨。
「還有就是……」等胤禛梳好了辮子,坐到她面前時,恪寧又說:「你答應我,如果我真的走了,你千萬不能來看我!千萬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