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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眾人皆被皇帝這番盛怒嚇傻了,重秀一聽要將弘時宗室除名,急的眼珠子一番,竟昏了過去。眾人忙著過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撫背,好一會重秀方才醒過來,她哆哆嗦嗦見皇帝早已走了,只得來扯住恪寧,口裡已是言不成句,忽而哭喊,忽而哽咽。恪寧撫慰了她一會兒,又回來看弘時。倒見弘時面色平緩,自己盤腿坐在地上正自發愣。
「你個小冤孽,你這是要氣死你的阿瑪和額娘麼?」恪寧又想說他,又見他這個樣子,心裡直擔心他是不是瘋魔了!
「皇額娘,我走了,你們再也不用為我這個閒人操心了。就當從來沒我這個人罷。」弘時呆呆的,說著說著竟笑了。
「你就這麼搬出宮去?你走了,你額娘該怎樣傷心。沒有了你,你讓她怎麼活得下去?」恪寧厲聲道,扳住弘時肩頭,一字一頓說:「去和你皇阿瑪陪個不是,你多磕幾個頭,你皇阿瑪一定會收回成命的。他捨不得你,他是真捨不得你!你出去了,讓我們一個個都怎麼活呢?」
弘時慢慢抬起頭,衝著恪寧溫和的笑了:「皇額娘,我這一生,投錯了胎。這千萬人仰慕天潢貴胄的身份,卻絕非我所心甘情願。我已經知道雲衣還活著,我要去找她,這輩子,都要和她在一起。就算有多少困苦坎坷,我也都能接受。你們不放我也沒用,在這裡,我只有死路一條。我知道我對不起額娘,我沒能成為她夢裡的那個兒子,我更對不起皇阿瑪,我讓他們都失望了。所以,我不能再讓雲衣失望,讓自己失望了。我走了,弘曆就能安安心心的長大,我走了,皇阿瑪再也不會生氣,額娘再也不用那麼委屈了。這不是很好麼?」
恪寧詫異道:「你怎麼知道雲衣未死?」
弘時一樂,低頭從衣衫里掏出一個掰成兩半的小藥丸,裡邊夾著一張小紙條,他展開來給恪寧看。
「這是?」恪寧盯著那紙條,猛然想起韶華曾說要給弘時送些藥的話來。
「看著忍耐了一輩子的懋嬪娘娘,我明白了一件事。這皇宮就是活生生吞了人性命的魔鬼。我待不下去,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弘時站起來披了一件衣服。正這時,重秀闖了進來,聲嘶力竭道:
「懋嬪跟你說了什麼,她說了什麼?你怎麼會想聽她們的胡言亂語,你為什麼不聽額娘的!孩子,孩子!你快求求你皇阿瑪吧,沒了你,額娘只有去死了!」重秀「撲通」跪在兒子面前。
弘時見母親這般樣子,心如刀絞,可是當他已知道了一切,他便再一次下定了決心。他跪下,抱住了母親,在母親的耳邊說:「我愛上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當年被您和皇阿瑪送出宮的懋嬪娘娘的女兒。你還記得麼?她叫元伊!」
重秀不由得抽了一口涼氣,從兒子的懷抱里掙出來。她搖著頭,不敢置信。剛才兒子用那樣平靜的語氣對她說的,就像是從前的一場噩夢。
「額娘,你不要恨我和雲衣,更不要恨懋嬪娘娘。這一切,本就是冥冥中註定的。」
恪寧愣愣的看著重秀,重秀如一具偶人一樣,呆立在地上。
這一切,果然都是上天的安排麼?
天上人間
恪寧安頓好了重秀,又著人去養心殿探了探風聲。皇帝是閉門獨坐,誰也不見。這邊重秀又急又氣,一下子就發起燒來。弘時守著他額娘,還讓自己身邊的小蘇拉趕著收拾東西,看來是鐵了心要出宮去了。一切都仿佛沒有了轉圜的餘地。恪寧自己孤零零的坐在永壽宮暖閣里,聽著身上帶著那一隻粉彩琺瑯的懷表「滴答滴答」地走。分明是舊日的雨聲,纏綿悱惻,幾乎要將所有人都絞殺在這孤寂悲涼的黑暗中。她忍耐不住,下地衝出去找韶華。
韶華果然也沒安置,安靜的坐在窗子下,拿了卷佛經胡亂翻著。恪寧也不打招呼直接就進來了。韶華也不意外,像是知道她會來。
「那些過去的事,你原本都知道一清二楚麼?」恪寧劈頭就問。
韶華慘澹一笑,給恪寧搬了個椅子說:「我自己的女兒沒了或是死了,難道我自己心裡會一點都不知道麼。這麼多年了,我一個人這樣伴著青燈經卷過的日子,數都數不過來了。我心裡想什麼,猜什麼,只有我自己知道。想的多了猜的多了,該明白的,我自然就明白了。」
恪寧並不坐下,仍是愣愣的問:「你去見了弘時?你把這一切都告訴他了?」
韶華點點頭問:「怎麼,我不該說出實情麼?」
「可是他聽了你說的話,連自己的阿瑪額娘都不要了,他現在被除了宗籍,他……」
「他本來也不想做這個三阿哥,他想去找雲衣,為什麼不讓他去?他還那麼年輕,難道讓他像我們一樣,一輩子守著這個只會給人痛苦的地方直到老死麼?」韶華說著說著站起身,恪寧從未見她如此激動。
「你跟他說了,他後半輩子該怎麼想自己的阿瑪額娘呢?他會恨他們!」
「恨?你怎麼不問,我恨不恨?」
恪寧愣住了。她的確從未想過,韶華恨過麼!
又怎麼會不恨呢!
「我,三十多年了。我的女兒都要老了。我的一輩子,真真正正的一輩子啊!」韶華繞過恪寧,獨自一步步走到院子裡。春寒料峭,月華如雪般灑下來。她覺得冷,但永不如她的心冷。
恪寧知道自己不能怪韶華。就像弘時說的,誰也不能去恨誰。難道,只能恨天意弄人麼?她躲開了韶華,她知道自己無能,沒辦法再挽回什麼。說白了,她又憑什麼為了別人家的孩子操心呢。她原來是個連恨的資格都沒有的女人,一個沒有孩子不完整的女人。
白白月光泄在地上,映著她疲憊的身影。永壽宮門內,胤禛一身玄色大氅,正等著她。枯樹枝頭,他滿面落寞,眼中卻獨獨流露出孩子般的委屈和倦容。他上前幾步,將恪寧拉進懷裡,喃喃的說:「你不要走,千萬不能離開我。我什麼都沒了,我徒有這江山,卻連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可是江山是雍正皇帝的,我是胤禛,我一無所有了,我只剩下你了。你再也不能走,再也不能走……」
恪寧卻明明知道,沒有什麼人能夠相守到死。再漫長的相聚,其實也不過都是時光中的一瞬。
離開皇宮的弘時暫時居於允裪處,他所掀起的一場風波逐漸被人們淡忘了。
初夏的時候,皇帝舉家遷往圓明園。已被燒毀的上善苑經過重新整修併入了圓明園。但恪寧不再往那邊去了,她依然整日住在清暉閣,也很少在規模空前的圓明園裡遊逛。這半年以來,她常常感到體力不支,精神也大不如以前。面對著花紅柳綠蟬鳴無邊的夏天,她卻只覺得有些煩躁難捱。只能立於清暉閣高處,偶爾看看福海的碧波,偶爾看看曾經屬於上善苑的那片高丘上,新建起來的白塔。她曾親手種植的那一片竹林,早已蕩然無存。
皇帝喜歡泛舟,除了和兩個兒子以及孩子的母親們一起外,有時也單獨來找恪寧。但恪寧打不起精神,人也越發虛弱,只是強作歡笑陪著皇帝散散心。她不願意任何一個人知道她正在加快了衰老的步伐,她尤其不想讓胤禛發覺。